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独角兽谋杀案 作者:约翰·狄克森·卡尔 内容简介 行踪飘忽的凶犯、名重一时的探长、光怪陆离的独角兽杀人事件宿命的捕猎之中,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遭逢了平生第一怪案! 耸立河畔的法国古堡,迎来了一批奇奇怪怪的客人,这里面既有弗莱明德这样的凶犯,又有盖斯奎特这样的探长。两人蓄势待发,全都隐瞒了真实的身份,时刻准备着扼杀对方。 到底谁是凶犯,到底谁是探长? 正当众宾客一头雾水、相互怀疑之际,命案倏然发生:某先生独自走下楼梯,身周并无旁人,但他却突然用手紧捂额头,继而滚落坠地。众人近前察看,惊见其额头上血流如注,双眉间有个深深的洞,就像是被独角兽的角给刺穿了 01 狮子和独角兽 我要先讲个故事,你看看若你是故事的主人公,将会作何反应。 你正在巴黎度假,春日渐远,夏天绿色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心无旁骛,仿佛与世隔绝,享受着难得的平和心境。午夜渐近,你坐在莱莫尼王宫餐馆的栅栏旁,正享用着一杯开胃酒。突然,一位和你相识于英国的美丽女子向你姗姗走来——顺便说一句,她以前一直对你态度冷淡——然后她开始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简直像个保育员一样。紧接着她点菜吃饭,继续迫不及待地向你陈述一堆无比荒唐、不着边际的言语。 这故事听来如何? 没错,这就是我经历的事情。当时我只想捉弄她一下,哪知竟因此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系列怪事,至今犹是心有余悸。这些事比我几年前在情报局遇到的案子都要糟糕,更重要的是,它们之所以会发生在我身上,完全是“得益”于我开的玩笑。我绝对是个傻子,但当时我的确对坐在我对面的伊芙琳·切尼很感兴趣——原谅我吧,巴黎的春日总是很容易让人犯傻。 几年前,H.M.说服我去撰写《瘟疫庄谋杀案》,我从没想到某天我会重操旧业。实际上这次我是被逼无奈,如果你能耐心看完后面的故事,你就会明白我为何这样说了。我知道类似人物简历这种东西,读来总是十分乏味,但现在却必不可少。我的护照上是这样写的:姓名,肯·伍德·布莱克。年龄,三十八。地址,圣詹姆斯地区,百利路,一栋爱德华时期【注:爱德华时期是指爱德华七世在位时期,即1901至1910年间。】风格的住宅。职业,无甚可说。我不喜欢工作,而且从不掩饰此事,所以我的工作跟“卓越”这种词绝不沾边。我本想从事外交事务,因此曾认真研究过语言问题。1941年我以专员身份,前往英国驻美国华盛顿大使馆工作,一年后,我年限合格,想方设法得到一个任命,参加了希格利夫高地的军队。没人发现我没什么本事,而且这两年里我做得也的确不差。我本来一直希望能得到提升的,结果却在阿拉斯加那里中了枪。等我身体恢复之后,他们把我开除了,说我在现役服务中不合格。 尔后我便回到了伦敦。那天我郁郁寡欢,心情跌至谷底,却碰巧遇见H.M.。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他那天的样子——他从政府府邸僵直走来,帽子紧贴后脑,眼镜从鼻梁上耷拉下来,衣领的毛皮像是被虫蛀过,大衣在身后飞扬。他低着头,行动迟缓,紧握拳头,咒骂政府官员,声音洪亮清晰,引得人们差点儿把他当成“亲德派”给围攻了。虽然他见到我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怎么友善,不过我却相信他会明白我的处境。我被他拉到了可以俯视泰晤士河岸的家里,就这样莫名其妙进了情报机构。用他的话来说,我毫无资历,但我并不奸诈。 而“不奸诈”正是H.M.所认为的当特工最宝贵的品质。他说,稍微聪明点的人,在危险到来之前就会方寸大乱、走为上策,如果你好好想想的话,就知道这根本就是愚蠢的表现。他给我讲了点入门知识,告诉我肯定会受排挤,还说如果我遭遇险境,他决不出手相助。对此我无甚可言,只能说这完全就是假话。H.M.曾为保护他手下一个最低级别的特工,把整个议会都得罪了,还霸占了外交部的所有资源。他说那是他的伙伴,他会坚定地支持他们。倘若有人看不惯这种行为,那就让他们去死吧。 我从一名反间谍工作人员变成了特工,也算是“外交工作”吧,这工作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在此,我不能把我的冒险经历和你逐一分享,也不能详尽描述在这过程中我所遇到的各色朋友。但现在我坐在莱莫尼王宫餐馆的栅栏旁边,抿着杜邦内葡萄酒,却禁不住回忆蔓延。再过两天,就是乔治国王登基二十五周年的纪念典礼了。 确切地说,今天是五月四号,周六,明天我就要飞回伦敦,去参加周年庆典。巴黎的慵懒气息让我也陷入了一种懒洋洋的状态。这里天色颇佳,绿意盎然,繁花盛开,叶子在高大路灯的映衬下尽显洁净美好。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街道两旁的咖啡厅被围在墨绿色的栅栏里,空气中弥漫着人们闲谈的话语,夹杂着出租车平缓的鸣笛声。 刚过晚上八点,正是考虑晚饭吃什么的时候,窗外下起夏日常见的倾盆大雨。遮雨的凉棚在我头上哗哗作响,凉风卷着飞旋的尘土吹拂报纸,使报纸随风响应,像侍者的围裙一样舞动起来。这两周除了看看头条,我几乎没怎么看过报纸。突然一阵疾风,把其中一张吹到我的身边,我顺势踩住。上面头条有什么“周年庆典准备工作有序进行”,还有“印度陷入危机”之类,然而最吸引眼球的却是对两个人的报道——一个叫弗莱明德,一个叫盖斯奎特。 当我没搞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这两个名字就好像毫无意义的流行标签一般,让我略感不适。以前当人们尚未获悉事情何处发生、含义如何之时,总习惯用“是的!我们没香蕉了”【注:“Yes!We Have No Bananas”是1922年百老汇歌舞剧《Make It Snappy》中的一首谐趣歌曲,问世后极其流行,歌曲的名称《是的!我们没香蕉了》更被许多戏剧、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借用。“二战”期间,英国政府禁止进口香蕉。有些店主便把“是的!我们没香蕉了”的牌子挂到橱窗里面。】来回答近乎所有问题。就好像有人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可以回答:“是的!我们没香蕉了。”而今我委实太好奇了,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弗莱明德和盖斯奎特究竟是谁,或究竟是什么东西。似乎所有人都谈论着这两个名字。就在刚才,零落的栅栏旁边,人们乱哄哄地说着他们,简直像出租车汽笛声般随处可闻。我似乎有了点印象,说不定他们是拳击台上的对手,或相互看不顺眼的内阁成员。总之,我无甚兴趣读那文章,看他们是如何威胁对手,又各有什么优势。 一位侍者匆匆跑来,寻找这张丢失的报纸。当我递回给他之际,一时兴起,随口问道:“你是弗莱明德或盖斯奎特的朋友吗?” 不料这问题竟引发了轩然大波。一位恰巧经过的警官倏然停下,高耸双肩,仿佛背部中枪一般,缓缓回头看我,眼中的狐疑几乎能把我击倒。他穿过栅栏,径直向我走来。 “护照,先生。”他简短地说道。 那侍者一声咳嗽,以示反对。他靠过来,用衣服匆匆抹了下桌子——这是一个侍者表示他要说话时的典型动作。 “这位先生没有恶意,他只不过是……” “英国人。”那警官说道,检查着我的护照。他发出一些模棱两可的噪音:“先生,你刚刚说的话让我误以为是什么信号,我当然不想给没有恶意的旅客带来麻烦。然而……” 我稍微平静了些,因那警官咬牙切齿,如同一个正在断案的地方法官,用手指轻抚胡须。但我完全想不通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如果这件事像某个问题一样属于政治问题,那我可真危险了。 “大概是我不了解贵国的语言。”我说道,然后鞠了一躬,这使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实话实说,我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我无意冒犯贵国的拳击手或内阁成员……” “我国的什么?”警官问。 “贵国的拳击手,”我说,想象着这句话在空中渐渐凝固,“或贵国的内阁成员。我猜这两位先生应是其中一种吧……” 虽然我们引来很多不太友好的注意,但我感到我的麻烦消失了。只见那警官强忍着笑了起来,在人行道上连连顿足。 “哈,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你被巴黎人给捉弄了,他们拿你开玩笑,先生。我替他们的坏行为表示歉意。很抱歉打扰您了。再见吧,先生。” “等等,”我说道,“究竟谁是弗莱明德?” 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似乎是人类本性,而也正是这本性引发了后面大部分的麻烦。他回头看着我。 “他是个杀人犯,先生。”警官说道。他耸了耸肩,向我道了声再见,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栅栏。我也跑到边上,离开大众视线,让侍者走掉。几秒钟后,我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位警官把我的护照拿走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但现在我不能搞什么大动作,因为我刚才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不过我觉得那警官很快就会发现他手里的护照,而后物归原主,或许我也能找侍者问问他的号码,然后轻松拿回我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决定先坐在原处,稍微平复一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而正是这时,伊芙琳·切尼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从另一个入口走来,正对着协和宫殿的方向。就算她没看见我被警官询问的那一幕,也应该听见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在她眼中一定是个傻子,在这次莫名其妙的碰面之前就是了。而今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路灯在晚霞夕照中闪着微弱的光亮,在这样的气氛里遇到她,就算是个奇妙的开端吧。因为无甚先兆,她的出现和着装都让我感到吃惊,说实话,刚刚看到她的瞬间,我甚至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伊芙琳·切尼。 倘若她按以前的样子出现,我也不致如此惊讶了。她算不上老朋友,可能见过四五次面吧。现在她头发乌黑,双瞳闪着浅褐色的光芒。我不得不承认,她是那种女人,那种士兵在前线奋战了三个星期后会朝思暮想的女人——但愿你别因为这句话说我没有骑士风度。然而,她从来不会承认这些,她希望别人能注意一下她的头脑,而我竟像个傻子般相信这些。她从事政治,这意味着她会从一个秘书变成一个声名显赫但鼓噪不休的议员,然后拥有自己的选民,顺势摇身变成臭名昭著的女性政治家——当然,这只是我糟糕的设想。 不管怎样,她总是带着冷漠随意的口气谈论政治,诸如什么进步、服务、种族未来之类话题,而这据我看来全属胡扯,毫不可信。她爱穿女士西装,戴夹鼻眼镜,镜腿上一条长长的链子别在耳后。 就像我之前所说,这只是她留给我的印象——而那晚在莱莫尼的会面却使这些印象全部灰飞烟灭。她展现出她本应成为的样子。她穿着类似运动装的白色上衣,斜带着那种常见的白色帽子,从栅栏外走了进来。她那红扑扑的皮肤带着一点微微的金褐色,着实少见。她浅褐色的双瞳盯着我,带着无动于衷的神情,却紧张地摆弄着手提包的搭扣,且开且关。她径直走到我的桌前,我马上跳了起来。 “你好,肯。”她带着一贯的冷漠、老成。 “你好,伊芙琳。” 接着,她肃然开口。 “狮子和独角兽,”伊芙琳说道,“因皇冠而战争:狮子在小镇取得完胜。” 如果这些话让我在几分钟前听到,我一定会大笑着问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刚刚莫名其妙地受到警察问话,这让我觉得我这平静安详的假期正慢慢被疯狂的事情打乱,仿佛指南针改变了方向,而我也必须调转航线。 “让我们看看,”我思索道,“接下来是怎样的?” “有人给它们白面包,有人给它们棕面包。有人给它们梅子蛋糕,并把它们赶出小镇。” 她长长一叹,坐下来看着我。 “给我点一杯喝的,行吗,肯?”她说道,“你知道,当我确定是你的时候,我多么开心。” “我深有同感。现在才是你应有的样子,但愿你别介意我这样说。” 她仍未露出笑容,那浅褐色的眸子始终好奇地盯着我,眉毛稍微上扬,给她的额头增添了几道皱纹。“这是一种释放,”她答道,声音低沉,“可能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一堆事。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似乎很糟,对吗?” “嗯,是的。都是我把一切搞砸了,我不该胡乱评论你那些朋友……”我承认道。 伊芙琳抿嘴一笑,这一笑让她的双眼抬起,满是调皮味道。在那瞬间,她看起来是这样充满活力,金黄的皮肤散发迷人气息,仿佛具有魔鬼才有的力量,而我禁不住满心欢喜,凝望着她。她双手握在一起,眼镜向一边滑了下来。 “如果你能给我点暗示的话,我就会早点告诉你我也多么讨厌那些朋友。”她说,“你怎么不早说你还是个特工呢?我每次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你总是摆一副臭脸给我……看见没,谁让你不早点儿告诉我。我甚至还跑去H.M.那里问你的消息,但我从未在他那儿得到什么满意答案,反而是他总在我身上开些不正经的玩笑,说我该赶紧结婚什么的,还不断抱怨一个叫汉弗瑞·马斯特斯的人。啊,对了,我得言归正传说我们的正经事,告诉你……” 她严肃的表情又回来了。她飞快望了望四周,说了段莫名其妙的话:“乔治·莱姆斯登先生要把独角兽带到伦敦,我们今晚要抵达‘盲人旅店’,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乔治·莱姆斯登先生明明要来巴黎。” “哦……”我感到指南针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她把手伸进包内:“乔治先生昨天到了马赛,他会选择普通航班,因为他不信任私人飞机。今天有两班法国飞机联盟的飞机从马赛飞往巴黎,他会坐第二班,大概明晚九点十五分抵达。我收到的最后指示就是要我在晚上十一点开车到“盲人旅店”,它距离奥尔良的另一边大概只有几英里。我得到消息,乔治先生一到巴黎就会直奔那个旅店。证明你身份的办法就是完整背诵刚才那份‘狮子与独角兽’的韵文,顺序不能错乱。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为了拖延时间,我又给伊芙琳点了两杯杜邦内葡萄酒和一些烟。很显然我不该惹火上身,我早该告诉伊芙琳我不是她原本要见的那个人,况且如果真正的特工突然出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但人类好奇的本性冲垮了我的理智,我对这任务充满兴趣。而且,我不想让伊芙琳就这样走开,或许我能像那个局里本来决定派遣的聪明特工一样,好好地表现表现。所以,我要接下这个任务。 “你不知道独角兽是什么吗?”我问道。 “不,我完全不知道。这就是我想让你告诉我的。” “事实上,我也毫不知情。” 她盯着我:“那你是从哪里接到的指令呢?” “H.M.亲自告诉我的,你知道他。”(起码有件事令人安慰:不管法国发生什么火烧眉毛的事,H.M.都懒得管,当然也不会揭穿我。但现在我要接下这件事了,这一点也不轻松,而我也感到我会因戏弄伊芙琳而遭殃的,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公平竞争。但人类的本性却让我自我安慰起来,我想过一会儿我就会向她讲明真相。)我继续说道:“那我们看看纸条吧,难道你只知道这些?” “没有了,除了一件事——弗莱明德说他也会在那架飞机上。” “弗莱明德!”火柴一下烧到了我的手指。 “是的,肯。在他尚未造成威胁之前,这话就先成了我们的人最担心的事情,正是他的出现使整件事看起来如此危险。我必须承认我很害怕,可当我看到你在这里时,我就安心了许多。”她把一缕黑发往脑后拢了拢,虽然眼神里仍流露着不安,却微微一笑,“当然,他很对我们的胃口,实在是太符合了,不过最糟糕的就是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有人告诉我盖斯奎特这次会逮到他,我很怀疑。” “喂,我说,究竟谁是弗莱明德,谁又是盖斯奎特?”我瞬间抛下所有伪装,“说实话,他们根本就没出现在给我的指令里。我是认真的,究竟谁是弗莱明德?” 伊芙琳做了个鬼脸。 “你至少该读读报纸吧。弗莱明德是法国近年来最有传奇色彩的通缉犯,法国人喜欢这种传奇的罪犯,就算他们被推向断头台,法国人依然对他们津津乐道,甚至还很自豪。弗莱明德和盖斯奎特之间的战斗,简直就像足球比赛在英国那样流行。” “战斗?” “介乎超级罪犯弗莱明德和安全机构的总探长盖斯奎特之间。哦,别这样泰然,肯!——别笑。这可能在英国不会发生,但在法国绝对可能上演。这一切很狂野、很奇妙,但也很真实。”她严肃的表情顿时让我的欢笑灰飞烟灭,而她用更加严肃的语气继续说道:“没人知道弗莱明德的真面目,除了几个和盖斯奎特很熟的人,也没多少人知道盖斯奎特的真面目——这正是他的王牌。你肯定不相信他们两个都是语言通,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都能流利地说三种语言。我不是说他们的水平尚可,而是非常之棒,简直和当地人没什么区别。这三种语言是法语、英语和德语。其中任何一种,譬如,伪装成一个英国人或美国人,便能骗过你我。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都是变色龙,简直可以随便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当然他们用的绝不是贴上假胡须或假皱纹那样的小儿科。既然从未有人见过弗莱明德,根本不知他的相貌,那他当然就可以去当医生或律师……” “以及大主教和芭蕾舞女——” 她盯着我道:“当你读到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时,你就不会这样开玩笑了。我很认真地告诉你,他有可能是个大主教,当然不太可能是芭蕾舞女。虽然没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但是他很高,声音低沉厚重……”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笔记本:“随便看看这些吧,我想你读完就不会再开玩笑了。” 我开始觉得不舒服,感到很紧张。 “听着,伊芙琳,像这样的伪装术在真正有经验的人那里是没什么活路的。但你说他是个杀人犯……” 她晃晃身子,说道;“我没那样说过,肯。但你也这样认为,对吧?看来你读了今早对马赛谋杀案的报道了。那是弗莱明德做的,而且他写信证明了此事。我知道是他干的,虽然目前没什么证据,但这是他第一次被逼无奈需要杀人。他……”她还是盯着我,似乎身上的兴奋感消失了很多,“可是你为何这么说呢?为什么说他是个杀人犯?昨天是弗莱明德第一次杀人,而且一开始并没有人把这件事跟他联系起来。谁告诉你他是杀人犯的?” “一个警察。”我说着,突然顿住—— 那个拿着我护照的警官去哪儿了? 02 一辆红车 这应该是个巧合,毫无疑问是个巧合,但这巧合却让我浑身发抖。它让我对这里产生了新的兴趣,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激情。当我把一切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伊芙琳的。所以我说道: “仅仅是些流言飞语罢了。我想这些警察认为一切都是他干的,包括杀人什么的。这个马赛谋杀案究竟怎么回事?” 现在跟伊芙琳·切尼谈这些似乎有点奇怪,她可是H.M.手下的人员。她指了指她的笔记本,上面贴着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 “我从今天的《巴黎日报》把它剪了下来,上面也没写什么,从表面上看,它不过是把一切跟弗莱明德联系上了,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和我们的工作有关。这文章看起来有些邪恶,我实在不愿相信我们走进了一个可怕的世界,周围充斥着恐怖和难以置信的动物。这案子发生在昨天晚上。你读读吧。”文章的标题里几乎都是形容词,内容亦是类似风格。 昨夜,马赛一片高级住宅区附近林荫大道旁边的公园里,上演了一场带着恐怖和神奇色彩的悲剧。当夜晚降临之际,一位警察正在小道上巡逻,这时他突然发现有人靠坐在喷泉旁边的路灯底下。警察觉得那不过是个醉汉,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人快要死了,他两眼间有个非常可怕的伤口。 该人衣服被扯烂,全身擦伤,右臂骨折。介于两眼间的重创,初步认定是子弹所致。据其头骨被穿透的形状看来,疑系大口径的左轮手枪造成的结果。 他立即被送往女皇医院,但中途就死在了救护车上。他说了几次话,一直用英语重复着某个单词,S.C.马里斯博士对英语十分精通,他告诉我们死者说的是“独角兽”。 此后,我们十分惊奇地发现,这位可怜的死者头部中间的洞,并非子弹造成。没有任何一种子弹、导弹或其他类似的东西,能够弄出那样的伤口。伤口明显是因某物刺入所致,深达四英寸。 现场附近,没发现疑似凶器。事实上,马里斯博士告诉我们,恐怕世界上没有人拥有这样大的力量,能用工具捅入人的头骨这么深,然后再将之拔出。他同时指出,据他所知,没有任何狙击手能留下这样的伤口。 另外,马里斯博士曾以谈笑般的语气提及,这令人窒息的伤口,很可能是被某种动物又长又锋利的尖角所致。 我看了看伊芙琳,她像个害怕的孩童般看着我。在这暗沉的黄昏下,她点起的烟头发出微红,使她整个人都陷进模糊的白色阴影里面。路灯发出的白色强光投射在树叶之间,变成赤红的颜色,巴黎似乎瞬间走进了一种苍白的光晕,仿佛是月亮将要升起。但我知道,一场暴风雨就快来了,我听到了雷鸣。 我们确信以上文字已被罗纳河口省的法医赫伯特博士谨慎确认。我们同时被告知,因这发现非比寻常,赫伯特博士将会前往巴黎同保安局分局医院的人员进行商讨。 死者被确认是吉尔伯特·卓蒙德,是伦敦的一名律师。根据他护照上的信息,警方已将这一惨讯通知他在伦敦的哥哥。卓蒙德是从巴黎飞来马赛,在格兰德旅馆停留了三天。 据说警察局掌握了宝贵的线索。 “独角兽——”我说道,带着几分咆哮,试图驱散心中的紧张,“伊芙琳,独角兽是种难以置信的动物,但还不至于这样难以置信。这个可怜的卓蒙德跟我的工作有什么联系?” “据我所知,没有。” “那弗莱明德呢,有关系吗?” “昨天夜里,弗莱明德把他那著名的签名寄给了一家报社,今早便被宣传开来。所有报纸纷纷转载,而晚上时则出现了盖斯奎特留下的字条。注意,弗莱明德的字条盖的是马赛邮戳,是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寄出的。我可以一字不差地告诉你那字条上的内容:‘我喜爱古怪动物。亲爱的朋友们,明天当马赛飞往巴黎的航班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一定会在飞机上。——弗莱明德。”’ “那警官怎么说呢?” 她微微一笑:“他也同样奇怪。他字迹潦草,仿佛贴在藏窖上的评论一样:‘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会到那架飞机上的。——盖斯奎特。’” 我冲她微微一笑。相视一笑让我们两人的感觉好了一些。 “也是从马赛寄出来的?”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没被透露。这些警察要陪盖斯奎特一同玩这游戏,他们把他藏在暗处。不过你能想到,盖斯奎特肯定是看到早晨的消息后,立即就拍了电报过去。整件事都这般古怪。哎,可怜的卓蒙德……” “让我们理智点吧。你不会当真认为乔治·莱姆斯登先生要带着个动物离开,而这动物却跑了出来,在公园里把那家伙干掉了吧?” “当然不会。但我可以告诉你,弗莱明德绝对是幕后黑手,是他杀了人!你别问我怎么会这样想,或者我有什么证据这样说,总之我就是知道,肯定是他干的!”她双手紧握,继续说道,“相信我吧,没几个人知道字条的事情,也没人把这事和弗莱明德联系起来。” “可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如你所言,他以前从没杀过人。” 她扬了扬眉毛,烟头的火光忽闪忽灭:“你有你自己的逻辑,我也不想跟你谈什么本能或女人的直觉。但我告诉你:我就是知道。我有这样的预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的话,我也不会当这么多年特工。但这次组织什么都不准备告诉我们,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些,简直像个可怕的噩梦。如果你一定要从逻辑的角度出发,那你倒说说为什么弗莱明德非要弄到那独角兽呢?” 我指出弗莱明德从未说过他要弄到独角兽,他只是说过他要上那架飞机罢了。不管怎样,唯一的安慰就是,我确信,我跟那个警官的会面,以及我被拿走的护照,都仅仅是个巧合。若弗莱明德果真要坐那班飞机,他当然不会装成一个警官在巴黎闲逛,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当然整件事看起来也挺像是个玩笑。 伊芙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现在是八点半,我们要在十一点时到旅店。那旅店在奥尔良附近,距这里约有七十五英里,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我的车停在外面,汽油充足,上面还有张米其林地图。你有什么行李要带吗,我们今晚没准能回来,也没准回不来。”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我为何没有打包好行李。还好我就住在附近的旅馆,随时都能让他们帮我把一切办妥。但若今晚要用到护照,那就一切都完蛋了。我趁侍者收拾托盘的功夫,把他叫到一边,告诉他护照的事情。侍者说他虽不知那警官的姓名,但知道他的编号,这样就很容易找回我的护照。我给了他一百法郎的小费,并承诺倘若他能把我的护照寄回旅馆,我会再给他一百法郎。他能认出那个警官吗?他好像说不太能认得……那怎么办…… 毫无疑问,我完全不能从这个奇怪的任务里脱身了。我坐上伊芙琳的两人座大功率跑车,在汽笛声中驶向协和宫殿。如果我对她说的话是真的会怎样呢?那么她一开始说的指令肯定有问题。她真正要寻找的那个特工在哪儿呢?当时酒馆里只有很少的人,而且除我之外绝对没有英国人了。看来我是掉到陷阱里了,我都做了些什么破事儿啊…… 我在旅馆里收拾行李时,读了读弗莱明德的“事迹”。伊芙琳做了清晰的标注,画重点做记号,而那些事情也让我不得不由衷敬佩。虽然他从未杀人,但有两次他几乎就把受害者活活打死。他可能多少带些戏剧色彩,但绝对会动真格的。他有魔鬼般的神经,幽默感中充满着嘲讽气息,那过人的智慧却奉行“简单至上”的真理。没有什么保险柜能难住他,但他用的那些花招其实连个小孩子都想得到。对他想打开的保险柜,他一般会采取两次行动;第一晚他仅仅是把密码锁表盘的前半部分移走,然后他会把比表盘稍小些的一圈白色厚纸放在他刚刚移走的表盘的位置;第二夜他故地重游,把那圈白纸拿出来,根据留在上面的凹凸痕迹判断整个密码锁的机械构造,而后破解密码,打开柜门。如此计策使他无须忙乱,轻松搞定,让警察们完全搞不懂这柜子到底是怎么被打开的。通过这个小戏法,他卷走了号称百分百防盗的里昂信贷里尔分公司的二十万法郎,而那柜子只有主管才知道密码。他还曾经劫掠过巴黎最大的一家制造保险柜和防盗金库的公司,这家公司曾大肆宣传,说他们的产品坚不可摧。弗莱明德抢走了总经理柜子里的百万债券,在此之前,他更把这个公司展厅里所有的保险柜都给打开了。 弗莱明德是第一个用热学原理开保险柜的人,他有一个火柴盒,里面装有铝的粉末、氧化铁和镁的混合剂,他把这火柴盒放到保险柜上方,点燃火柴,这盒子的温度便会升高至两千度,足以熔化下面的金属。弗莱明德也是第一个用麦克风听玻璃酒瓶跌落下来的声音的人。正是他偷走了德·勒伊特【注:Michiel Adriaanszoon de Ruyter,荷兰海军上将,英国人闻风丧胆的“海上杀手”,生性勇猛顽强,用兵凶悍狡诈。英国海军把他和“二战”时的“狼群教父”、德国潜艇高手邓尼茨海军元帅并称英国历史上最危险的敌人。】在安特卫普的绿宝石,他趁戒备森严的警察行走乡村之际,毫不迟疑地把那些宝石洗劫了。目前,这些绿宝石被藏在一只纽芬兰狗的毛中,而这只狗住在比利时国王的房间里。 虽然我只是粗略读了读伊芙琳记下的这些事情,但我的头脑中已经清晰浮现出一个形象,他会聚了两种拉丁人的极致:他既是一个为了私利厚颜无耻、无恶不作之人;又是一个像撒旦那样精明、圆滑、残忍的恶魔。譬如,一个警察局长会责骂自己的手下愚蠢至极,抓不到弗莱明德,而这个时候呢,可能一个“维修工”会走进来,说要修理一下部分家具,然后在众多警察的注目之下,把局长最喜欢的椅子搬走;或者呢,弗莱明德会在局长开庭指证自己的时候,把法庭里的时钟偷走。另外,某次在蒙地卡罗,他几乎差点杀死了一个路人,原因仅仅是那个路人“打扰”了他的抢劫。 我读到的东西越多,就越发肯定我的护照是被他拿走的。那个盖斯奎特大概也非常捧,但我更愿意看到这个弗莱明德同亨利·梅利维尔之间的强强对决,你会情不自禁地赞叹这帮家伙。从个人角度来讲,我身上也背负着把他拿下的任务。 当我走下楼梯之时,看到窗外的暴风雨是如此猛烈,几乎要把协和宫殿外面的路灯发出的白色光芒撕裂,瓢泼大雨倾盆洒落,瞬间就把带着温暖气息的巴黎傍晚冲破,而远方的闪电不断回荡,所发出的耀眼火光也透露着不安稳的色彩。这根本就不是春季风暴应有的样子,而我们竟然要在这样的雨中走上七十五英里。我有国际驾照,所以负责开车。我们经过荣军院桥,从凡尔赛门驶出巴黎。在这样的环境中开车,是件非常让人紧张的事情;我们都沉默着,只听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一遍遍擦拭着咆哮而来的巨大水珠。伊芙琳脱掉帽子,穿上雨衣,最终打破沉默。 “你读了有关——?” “是。” “看法?” “他是个顶级罪犯,我正烦恼着盖斯奎特是不是他的对手。” 她笑了笑,把车窗帘子扣得更严实了。她稍稍往后躺了躺,外面路灯发出模糊的光亮,微微射入她的双瞳,让那带着些许玩笑意味的眼神尽显无遗。她看起来如此舒适,仿佛就是躺在壁炉旁边。 “嗯,我想他一定是弗莱明德的对手。你对此表示怀疑,是因为你仅仅读了后者的故事,如果你曾经听说过盖斯奎特的事情,我想你就会把宝押到他的身上。当然现在没时间这么做,毕竟在我们完全摸清楚状况之前,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还很多。他们都叫他‘笑面虎盖斯奎特’,他是很典型的那种人,例如他会在杀人犯的手铐上写几句妙言警句,也会在向敌人开枪前鞠个躬。你知道吗,他抓住了那粉末玻璃谋杀案的始作俑者。总之,他是个跟弗莱明德一样具有传奇色彩的人。这绝对是场强强对决。你知道么,肯?” “怎么?” “我……我有种感觉,我完全不能摆脱这感觉,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面前的事情,比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可怕,我似乎应该试着喜欢这一切。我们正在这条路上飞驰,没人知道我们何时何地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这事。”她摆了个很搞笑的姿势,续道:“一条通往无底深渊的黑暗之路,为什么一切看来都这样未知?我们两个都不清楚下一步的行动,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连H.M.都对整件事情所知甚少。为何乔治·莱姆斯登先生要来巴黎呢,又为何要如此迅速地来到奥尔良附近的小旅馆?嗯……莱姆斯登……谨慎地说,目前为止我能发现的,可能就是他是外交部的眼线。你了解他吗?” 实际上我非常了解他。以一个体育名人而言,他真是够显眼了,但那并非他的真正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和外交部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莱姆斯登是个很好的人,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他从来不会使用什么官方制裁,但却给祖国做出了真正的贡献。大使的典型形象就是刻板冷血,凡事漠不关心,而正是这些特点让其他国家感到压迫并对我们有所反感,但莱姆斯登从外表看,绝对跟“典型大使”靠不上边。他身材矮胖,行事作风像极了漫画里的上校。他爱女人,爱威士忌,爱一切运动。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能把一切搞定。倘若他接到了这个要把独角兽带去伦敦的任务,那这独角兽必定重要异常。 “在我看来,”我补充道,“若要搞明白政府到底要做什么的话,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莱姆斯登昨天到了马赛,那此前他又在哪里呢?” “雅典。” “雅典?在那里遇到了什么状况吗,” 她答道:“实际上很多状况。但据我所知,没什么和我们有关,也没什么和他本人有关。我们收到的唯一情报就是,他在雅典度假。” 我们放弃了这个话题,我要好好关注路况。正走着的这段路,堪称是我们从巴黎出发以来最糟糕者。路的右边是河流,对面是歪歪斜斜的村落房屋,我们穿梭其中,感受着闪电劈裂天空,暴雨愈下愈大,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我们要是照这速度,按时到达简直就是做梦!”伊芙琳咆哮道,“难道你不能开快点啊?” 我已经尽力了。到达凡尔赛官之后,我们向左转弯,顺势沿一个地势极糟的拐角行进,提速到五十迈。我们似乎上了条还算不错的路,但它也未能幸免,被大水泡了。我需要保持高度紧张,以防溅起来的水花挡住视线,还要在每个转口仔细观察路况。车灯映照出道路两旁高大的杨树,受到黑压压的天空衬托,更显荒凉萧瑟、没有尽头。路上没什么别的车辆,只有辆红色瓦藏【注:Voisin,法国老牌名车。】驶往同一方向,从我们身边飞驰而去,留下一段段车辙痕迹。这辆车引起了伊芙琳的怀疑,我们尾随而去,却在森林里跟丢了,或者说,是它就这样消失了。而后我们便顺着去往查垂斯方向的大路前行,而这条路在我看来却像是绕圈子。最糟的是,就要抵达查垂斯之际,这条路突然“没”了,我们像降落伞般“落”了下去,“掉”到一个入口前面,而入口两侧则是一面低矮的围墙。这时我确信我再度看到了那辆瓦藏,但我没空想那些事,我必须集中精力,想办法让我们的车从这狭窄的门口穿过去。眼下我们正处在一条下坡路上,若不小心行事,估计就会像棵葱般倒栽下去。我们再次“落”到一堆鹅卵石上,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中世纪的屋宇,灰色的屋顶旋转上升。几盏油灯照亮了眼前的道路,仿佛一块金色雕版。我们穿过堆积如山的鹅卵石,来到一个广场。透过模糊不清的车窗,我仿佛看到一个开着门的小小酒馆,因而决定下车喝上一杯。 “我们离奥尔良还有二十英里的路呢,”伊芙琳说,她展开地图,想要找出点儿头绪,“更别说要找到那个小旅店了。看这儿,这里一定有条近路,我们去问问他们!” 小酒馆里十分温暖,几个玩着多米诺骨牌的人散发着闷臭味道,烟雾缭绕中看来就像蜡像一样。老板推给我们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朗姆酒,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他在吧台上给我画出一条近路,其他人也都过来凑热闹,你一言我一语,都快把我弄糊涂了。老板还说到了洪水,以及什么不断上升的欧洲大陆板块。伊芙琳和我把饮料一饮而尽,从这古老的小镇离开,告别这里广阔的牧场和破碎的尖塔,继续我们的颠簸之旅。 我把车开了出来,伊芙琳说她从地图上找不到我们脚下的这条路,不过这条路除了狭窄些,倒尚算平整。我们迅速穿过一片狭长林地,总算从这无尽的草场里冲了出来,我开始加速。 “啊,找到了!”伊芙琳说道,她在地图上都搜寻好几分钟了,“这条路是穿过莱维的,其实一开始我们就该走这条路。大概再过两公里,我们就会到达卢瓦尔河,奥尔良就在这条河旁边。这里有个桥的标志,我们能从那里直接过河,然后再走两公里,便会抵达目标旅店,完全不用在奥尔良绕圈子。注意那桥,地图上说这桥附近有个回水河汊子,以及一个古堡,这应该是个地标。”她一边向前看着,一边说道。我们行驶在腐木铺成的长长下坡路上面,两侧树林茂密,迎面而来的是地势险峻的排水沟。惯力使我们的车速越来越快,我不知道过阵子我还有没有勇气刹车。伊芙琳擦了擦里侧的车窗玻璃,结果只是徒劳,完全看不清外界情况:“如果那古堡挺大的话,那我们应该会看到它呀。啊,小心!” 一辆红车从前方的下坡路冲进眼帘,它的前灯在黑暗中闪动。这辆瓦藏停靠路旁,距我们不足三十英尺。说实话,当我看到它的光亮之前,我先看到了有人在那里拼命挥手,看起来就像个灯笼。我刹车,踩离合器,感受巨大的颠簸,使出浑身解数猛拉手刹。我们体会到了因走下坡路而强烈晃动的无助感,仿佛骤雨中一具挣扎的残骸,忽而飘左,忽而飘右,又像是正在滑雪的人。刹车最终起了作用,前轮猛然一停,车体因惯性抬高,又渐渐安然回到地面。后轮在路右侧稳稳落定。周围是让人窒息的静寂,只听到雨水敲击车顶之音,我们两辆车都没有选择行动。我转头看看伊芙琳,她面色苍白。车子熄火,没有了引擎的响动,四周仅存着我们急促的呼吸和愈发变大的雨声。 “请等一下!”听来似是警察口吻。 车窗外仿佛有个怪怪的身影,一只手正要打开车门。 03 开战奥尔良 我们刚刚行驶在法国的道路上,车停到路右侧,所以我这驾驶员靠近的是那只手正要开启的车门。若是先前,我肯定会把门打开看个究竟。但眼下风雨交加,道旁都是黑糊糊的林木,当那人走到路畔、靠近我们之际,我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面庞。 但我却觉得自己认得这个声音,哪怕有雨声夹杂其间,哪怕其法文发音不清。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用英语喊道,话音满是紧张,“到底……” “英语呀,”那人用英语说道,话音听来有股说不出是放松还是紧张的感觉,但他加快了语速,“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英语无疑极好。我瞟了眼前方那辆红车——他完全能从左边超过去,没必要挤我的车子。 “我想问题应该是你是谁,为什么想要弄坏我的车!” “我是谁,”那人冷笑道,“我是警察,前面的车里有两个特工。”他的语气如此平静,我几乎都要相信他的话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下车!我要看一下你的护照。” “你今天晚上已经把我的护照拿走了,还不够啊!” “我让你马上下车!”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道手电筒的模糊光亮射了进来,他不断移动着手里的电筒,好让我们看清他另一只手里的枪。但他这做法却委实有些白痴,因为那枪在这光亮中看来就是个假货。倘若他扣动扳机,枪口只稍稍移动,那就的确是这么回事了。我们似乎正被完全没有威胁力的东西“威胁”着。而难以想象的是,那距我一臂之遥的家伙,就是弗莱明德。 我不是什么爱逞能的类型,但若有人用假枪像模像样指着我的胸膛,就算这人是弗莱明德,我也肯定不会被吓倒。我和大侦探H.M.经常拿一些惊险小说开涮,这些小说里总会有个手无寸铁、勇敢无畏、身强力壮的英雄去抢指着他的枪,而这在现实中,估计是连疯人院病人都不会去做的蠢事。我自然不会去当那种“英雄”。首先我们要搞清这拿枪的家伙到底怀着什么目的,所以我乖乖下车,走进雨中。伊芙琳则大叫一声,装成一个被激怒的旅客。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车里。 “你真行啊,小伙子,”伊芙琳说,“这恐怕是我在国外遇到的最糟糕的侵犯了,纵然是那些国民全都不友好的国家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要把这些上报给英国大使馆!我和我的表哥本来是准备去奥尔良……” “你也下车!”那人打断了伊芙琳,冷冰冰的语气让我觉得怪诞恶心,“站到他旁边去,别太近了,我要看看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你们都站到光亮中去,快点!”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把手举起来!” 他话语中的轻蔑让我怒火中烧,但我还是把双手举了起来。大雨咆哮,像鞭子般抽打着路旁树木,硕大的雨点硬生生砸到我们脸上。他把手电打开,冲着我们的眼睛照来。这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使他双手里都有东西。我感觉他嘴里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妨碍着他讲话,每说一句都小心翼翼。 “说,你到底是谁。” “肯·伍德·布莱克,伦敦人,茶商。” “你是不是大英情报局C5部门的成员?” “不是。” “那你今晚在莱莫尼做什么?” “喝酒。” “你会后悔这个答案的!”那冷冰冰的语气被怒气取代,但他的发音听来仍像是有东西含在嘴里。“你,”他对伊芙琳说,“去他的口袋里翻翻,要有护照的话就拿给我。要是没有,我就把他带去奥尔良锁起来。别跟我争论,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 “我怎么知道他把护照放哪儿,”伊芙琳说道,“我可是个很自重的女人。” 他立即破口大骂:“闭嘴,你这该死的卖国贼!” 他话音未落,我猛地上前把他撂倒在地。 他一定以为我脑子出问题了,因为他手里竟然不是假枪!我发觉之后,顿时惊呆了。那枪音在头上两尺左右的地方炸开,迸出的火花烧焦了我的呢帽,简直就像理发师给客人烫发一样。 后来发生的事情非常诡异,就算今天回忆起来,也仍然还是这种感觉。我记得那子弹击中了我们车子一侧,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音,像极了用开瓶器打开一个豆子罐头的声音。而最奇怪的是,我恰恰就在那时脚底一滑,左肩撞向自己的膝盖。我在泥泞的路上摔倒,救了自己一命。而他却猛然起身,向路边纵身跳去。这正中我们下怀。他当然不知道我们离路边这么近,结果就是他跌了下去,手里的电筒滚了几滚,正照到他的脸上。我看见他嘴里仿佛有个银色的东西闪闪发光。他差点就把它吞了下去。那是个警哨。 他吹响了紧紧含住的警哨,发出折磨人的喳喳声。突然间我的头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和他一同跌了下去,眼看着那片湿乎乎的树丛颠倒过来。我大概只跌下去几英尺——而他跌到了最底部。我们着地之际,他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我听到了他的怒吼——然后我们又往下滑了几码。虽然周遭全是泥巴,但仍有不少硬物扎得我生疼。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耳朵,还好我抓住一根原木。我现在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保持身体放松,护住自己的膝盖。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这太糟了。 骗子是绝对不会带着警哨的。天啊,看看我都做了什么。这人究竟是谁?那些警察又在哪里?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让我从乱槽糟的思绪回到现实,也让晕眩感渐渐消失。它随着我们一起滚动,现在停到原木的另一侧,发出的光亮似要彰显对方勇气。他成大字形躺在地上,胳膊弯曲,拇指向上,嘴巴大张,圆礼帽歪到一边。 我头晕目眩,以致弯腰去捡手电筒时,都差点儿一头栽倒。当我看见躺在地下的那个人时,我知道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他没死,甚至都没受伤,只是头上有个包,晕过去罢了。我稍微清醒了些,又开始想那哨子的事。不过还好,他没把它吞下去。他究竟何许人也?他面色红润,脸部的污泥仿佛是用画笔涂抹上的,一点点被大雨冲掉。大雨依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在山谷的桦木丛中咆哮。他看起来像是个英国人,四十余岁,脸盘方正,毫不吸引人,两颊突出,有撇褐色胡子。为何他会说出“你这该死的卖国贼”这种话呢? 突然我注意到他的雨衣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里侧的口袋里翻了出来,是一个很小的被卷得整整齐齐的纸卷,紧紧夹在钢笔笔帽上。这东西上面有些印在蓝色背景上的白格子,写着特工的名字、主管人员,以及F.O.印章。这东西没法仿造,因为情报局的人能通过它的成分来辨别真假,就像银行工作人员知道怎么检测钞票一样。我实在太了解这个了。他是大英情报局的人。 而后我便察觉,他就是伊芙琳在莱莫尼要见的那个人。哦,上天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当他看到我和伊芙琳一起走了的时候…… 你可能要花点时间把这堆乱麻理顺,不过对我而言,就算还有时间供我休息一下,我也必须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现在大雨滂沱,但我还是能听到远处路面上的声音。两盏巡夜灯发出的白色光芒在我头顶晃动,还能看到我们的车灯,从它们的阴影里能看到一个头戴平顶帽、身穿雨衣的警察。刚才那人没撒谎,那辆红车里的确有两个警察,而现在他们正冲我怒吼。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无法发现我们究竟滚落到了哪里,而且从上面看来,下面应该是黑暗幽深的峡谷,所以他们应该不敢盲目地跳下来。无须多言,我现在要尽我所能赶紧摆脱这一切。我可以放心这个特工朋友,他肯定会被好好照顾的,当然前提是我摆脱了那两个警察,不过首先我要让伊芙琳明白这一切。我去引开追我们的人,而她要想法子把车开走。可是,伊芙琳在哪里呢?我没在路上看见她,况且…… “你没受伤吧?”她推了推我的手肘,小声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啊?我随着你一起滑了下来,要不然他们就逮住我了。” 她看了看我们失去知觉的“朋友”,抓住我的手臂。 “把手电关掉,”她轻轻喊道,“肯,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似乎犯了些很糟糕的错误。我们……呀,小心,他们会看到这光的!” “他们已经看到了。别怕,抓着我的胳膊,我们肯定会搞定这些的。等下你留在这里,我用这光引开他们,一旦他们开始跟着我走,你就拼命爬到路上去,然后把车开走。别跟我争!如果我不能甩掉他们,我会尽量困住他们,然后跟上你。” 你也明白,诈骗的诀窍就是煽风点火。我在银色的桦树枝丛中狂奔起来,路上的叫喊声和光亮紧随着我。我拿着手电筒绕着我的头部转圈。 “喔哦!”曾经身份显赫的布莱克先生大喊道,标准的男中音听来像个猫头鹰:“跟着我,你们这群笨蛋、野人!犯罪万岁!让警察都去见鬼!”【注:此处系法语和英语混杂。】 通过他们的怒吼,我确定刚才那些话把他们给激怒了。 他们什么都不管了,纵身跳了下来。一个人栽了个跟头,另一个以为跳下来很简单,结果像山崩时的碎石那样深深掉了下去。我把手电筒撑在一棵树上,把光亮朝向他们,让他们以为那是我,然后向路上爬去。我尽量小声地扭头往回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站住,否则我就开枪了!” 那两个家伙很有勇气,完全不考虑我是否会给他们带来威胁,便径直向那束光的发源地走了过去。我希望他们能够开枪,趁他们尚未发现我不在手电筒后面时,就先把它给打烂。其中一人开枪了,把树枝打落。此刻我正像一个类人猿般往路上爬着,我差点被那个原木旁边的家伙绊倒,他动了动,似乎恢复了些许知觉,不过依然晕晕乎乎,构不成什么威胁。 伊芙琳还没走,她坐在驾驶席上,正发动着引擎(这车简直就跟她的特工朋友一样满身泥泞)。我跌跌撞撞坐到她身旁,把门猛地关上。这次逃亡弄得我喘息连连,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越过那辆红车,顺道路飞速行驶,引擎发出尖烈的声响。 没错,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刚才的样子,除了我的状况变得很糟之外。我抓住左边的门把手保持稳定,尝试着一边喘气一边讲话。 “你刚才为什么没走?你感到难受吗?你为什么……?” “走?我也想呀,我走得了吗?况且你怎么跟上我?你根本不可能用那辆红车追上我的。” “为什么啊?” “被你搞晕的那个混蛋手里还拿着枪,我把它偷了过来,然后给那辆红车的四个轮胎各来一枪。你也不希望他们追上我们,对不对?现在他们想追都追不上了。对了,我把那枪放到你后面的座位上了。” “枪——啊噢!” “你怎么发出这样的声音?我知道我们犯了个错误,你把那警察之类的人给搞晕了。但我们没弄出什么大乱子呀,而且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抓住我们,”她话音中充满愉悦,“肯,简直太棒了,你在那些树丛中边跑边喊‘犯罪万岁’,你猜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说不定会觉得你就是弗莱明德!” 读到这里时,你没准会莞尔一笑。我看了看坐在驾驶席上的伊芙琳,她穿着雨衣,所以不像我这样变成了落汤鸡。除此以外,她看来简直邋遢透了。她双手沾满泥巴,把湿漉漉的头发挽到耳旁,露出那闪烁着异常兴奋光芒的眼睛。脑袋摇摇晃晃的,仿佛正随着音乐起舞。我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给她呢。 “听着,”我决心放手一搏,“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比你想象到的一切都要糟糕。这是关于,嗯,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情报局的证件,你知道吗?呃,就是……” 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了,她突然接了下去。 “伙计,我知道你要说的,你应该感谢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要说在刚才的争斗中,你的证件从口袋里掉出去了?你是不是以为它被你弄丢了?哈哈,亲爱的,放心吧,它没丢。它掉到了那个混蛋旁边,当你用手电筒照他时,我看到了那个证件,所以你走了之后我把它捡了起来,”伊芙琳拿出那支钢笔,笔帽上夹着身份证件,“物归原主。” 竟是这种结局。 “这个,”我想找个合适的词,“他,嗯,他是不是没看见你把它捡起来?他应该不知道你找到了证件吧?而且,他肯定不会跟上来的,对吧?” “实际上,他本来是能跟上来的。路上那辆车的灯光足够让他看清楚我做的一切。我很怕他当时会抓住我或跟踪你,所以我就用枪柄砸了他的头,然后他就再度晕了过去。你知道么,这是因为他当时要抓我。” 我无话可说了。我上下晃动着鞋子,看着雨水砸到挡风玻璃上,又被迅速压到一侧。听着车外的水滴声,我试图把一切理出头绪。首先,下午出现的是个货真价实的警察,他犯了迷糊,莫名其妙拿走了我的护照,但我却认定他就是弗莱明德。然后我们误打误撞地被牵扯进了一堆让人毛骨悚然的错误,说起来就是这样的:我侵犯了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情报部门的特工,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伊芙琳拿走了他的身份证明,当他有恢复知觉的迹象时,她又用枪柄把他给打晕了。这人简直倒霉透了。除此以外,一辆法国警局的车被打爆了胎,三个家伙被困在狂风暴雨中,他们地处穷乡僻壤,无处可去,估计会被吓坏。 从以上这些能有两点推论:首先,不管他们几个相不相信我是弗莱明德(尽管看着的确合情合理),我和伊芙琳已在头号通缉犯之列了,我们应该马上想出对策。其次,我现在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完全没精力把我的真实身份等等事情解释给伊芙琳听。唯一的出路就是拿着那个身份证明,冒充那个特工,直到这个什么“独角兽”的任务结束。 ……不过,眼看着这个脾气暴躁的人如此狼狈不堪,我还是对他抱有一丝同情,因为这种情况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而且他身上的证书可以暂时成为自己的武器。这些身份证明跟护照之类的东西不同,上面没有名字、照片,或什么特别说明。情报局共有十八个部门,各有各的代表字母,在身份证明上,首先会标上你所属部门的字母,紧接着是你的号码,暗示负责你的主管。所以,哪怕我十分倒霉碰见了他那部门的总负责人,也无须担心会被识破,除非我遇到了直接负责他的主管,那就完蛋了,当然此事的概率极小。我开始感到有些兴奋,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昔日做反间谍工作的时候。若我们能把那红车里的家伙给打一顿的话…… “他们肯定会徒步前行的,毫无疑问,”伊芙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在他们想出办法请求支援之前,我们应该有足够时间摆脱他们。刚才我们混战的地方距离那座通向卢瓦尔河的桥大概有两公里,我们现在应该快到那里了。奥尔良应该在另一岸,大概距河四公里吧,他们可能会先过河再去那边,或者可能跟着我们留下的车迹前行,因为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电报亭之类的地方。我说,让我再看看地图,我们要去的小旅店附近没什么村庄,对不对?他们到哪里去打电话或发电报呢?他们会不会也要去那个旅店呢……” 我从地图上沿着一条看起来泥泞不堪的道路指下去,看到了伊芙琳用很多点标出来的我们的目的地,上面用法语标着“美丽的野人森林”。这看来有些像是方圆几英里内都没人烟的样子。 “看来我们要去的小旅店也不像有电报机的样子,”我说,“哦,天啊,但他们会不会去那里确认一下?除非我们能贿赂旅店里的人,让他们说我们不在旅店里。”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个严峻问题,我这笨脑袋完全不知如何才好。这是个火烧眉毛的问题。不仅仅是我们会前往那个旅店,还有那真正的特工。他和伊芙琳一样,接到了任务指示要去那里。毫无疑问我们会在那里照面。若我试图陷害他说他是冒牌特工的话,他旁边的两个警察可不会给我留情面。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那个该死的旅店。 “肯!”伊芙琳大叫一声,把我拉回现实,我们正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高速下滑。她的胳膊剧烈抖动起来,一边向前看一边说道:“我掌控不了这车了,你快坐过来握住方向盘,要不我们可能会跌到水里什么的!” 车身晃动剧烈,我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伊芙琳换位置。“别尝试换挡,”我说道,“别踩刹车,就让它自己走,直到我们抵达终点,然后就停下来了。” “好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水声,很大的水声。你不是说我们在河的附近吗?” “不是,不是!我说我们身后的声音,好像是引擎!你没听见?难道那些家伙拦到什么车了?” 我打开车门往后看去,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雨水让我几乎分不清一切,渐渐才能看到我们究竟处在什么情况之中。我们走在一条曲折的草路上,似乎是通向河水的下坡路,能听到前方喧嚣的声响。遥远前方的右侧是片平地,似乎能看到树木间的点点亮光。那里有个规模尚算不小的建筑,样子着实古怪,透出的光亮反射到水面上。那应该就是伊芙琳提到的古堡,看来是在一个小岛上,四周是一圈河水。我们应该离那座桥很近了,我使劲探头往左看去,在河的对岸很远的地方,能依稀看到昏暗的模糊不清的光芒,那应该是奥尔良。而我们现在正往下滑去,完全不知道那该死的桥究竟在哪里。 我能听到那个“引擎”声了,但却看不见车子的踪迹。这声音在雨中发出巨大响动,仿佛突然而至,仿佛近在眼前,让我不知不觉想要闪躲。声音初时似要渐渐远去,又倏然强势回归,带着不断提升的分贝,不顾一切地卷土重来。 其中一个引擎声应是从距我们二百多尺的上空传来,那是一架正值困境的客机。我看到了它的侧翼发出的红光。它很快在黑暗的夜空中转了一圈,留下白色痕迹,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伊芙琳恢复了平静,说道:“我希望我们不用转头就能停下来,前面根本没什么桥。” 的确如此。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河里,上涨的河水漫过河岸。这条宽阔的泥泞河床在栅栏间的空隙处到了尽头,前方是泛着白色浪花、波涛汹涌的卢瓦尔河……但我们没有硬生生栽进河水里,反倒是这水挡住了我们。我们的车子在水里颠簸,引发几道波纹,就像一个鱼雷。这几道波纹把我们向后推去,在此之前,我们车子的轮胎陷进泥里,车子卡在一个拱起的坡的顶部,动弹不得。我们的车灯把前方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伊芙琳接到的任务指示会让她走大路而不是找捷径。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桥,也不知那些绘制地图的人是怎么回事。我们能看到一个渡口和铁质缆绳,但根本就没什么驳船,有个很大的告示牌立在旁边,上面写着九点之后没有渡船。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这条宽二百余尺的河,是唯一通向彼岸的路径,否则就只能选择原路返回,然而后有追兵。况且,我们的汽化器似乎进水了,我们需要另一辆车和绳子来帮我们摆脱泥泞。我们陷入沼泽,开始下沉,红车上的那帮家伙会让我们束手就擒。 伊芙琳开始大笑。 “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能干什么了,”她喊道,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你会游泳吗?” “我是会游泳,但你看看那水流,会游泳也没什么用。” “说实话,我不会游泳,连在水里扑腾都不会。何况,就算我会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干,那简直就是逞强。算了,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估计是不能到达那个小旅店了,我们甚至连回去接受批评都不太可能。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摆脱这一切,洗个热水澡。” “听着,丫头,我们不会有事的,一定可以找到什么方法。那边不远处就是古堡,如果他们是跟踪我们的话……” “他们已经来了。”伊芙琳说道。 我把车门踢开,站到水里。起初我还抱着希望,希望这引擎声是来自刚才那架飞机,但可惜不是,那是一辆跟在我们后面的车。它在爬上坡,车前灯的光芒穿透过来,它正在以我们先前两倍的速度朝我们驶来。我禁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 “我们怎么办?”伊芙琳问道,再次恢复平静,“我们有枪,但没多大用处。而且,我可不认为那群该死的警察会帮我们摆脱困境。啊,我知道了!”她向我这边靠了靠,“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边没有桥,他们只是看到我们在这边罢了,如果我们站在这里向他们招手,他们应该会往这边开,然后栽到水里,再怎么样他们都会像我们这般,被困在泥巴里动弹不得,这样我们就打成平手了。” 说实话,我个人实在是觉得朝警察开枪和把他们骗到水里无甚区别,当然也没什么时间去想区别了。除了照伊芙琳说的去做,没闲暇去想别的办法了。我从车里钻出来,向他们大喊、招手——敌人来了。 我的做法收到了反效果。那开车的司机竟把这当成警告,也可能他看到了前面的空隙。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车灯灭了。他们猛地刹车,车灯的光亮转了一圈,慢慢暗淡下去。那瞬间一切都仿佛停了,河水的浪花打向我和伊芙琳。沼泽还是把那辆车给陷住了,它现在距我们只有几英尺远,差一点就跌下河岸。我看清那是辆雪铁龙出租车,里面坐着俩人,没一个长得像那两个警察。这车侧身冲着我们,后座那家伙似正挥舞着拳头,而后车窗被倏然摇下。 “你这该死的,到底搞什么鬼?”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说的是英语,“你知道吗,你差点杀了我!该死,多亏我有准备……” 我感到窒息。车窗后的那人带着歪向一边的老式帽子,眼镜快要从鼻梁滑下,眼镜后面的眼睛向我们眨着,同时还冲我们挥着拳头。这个愤怒的人,是H.M.先生。 04 突然而至的朋友 H.M.差点就掉到水里,我和伊芙琳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感到自己长吁了一口气。没错,我们误打误撞碰到了这个知道我底细的人,但我仍感到放松。我刚刚经历了极其糟糕的事,可能好久都缓不过神来。但是,对面的H.M.,哪怕他的愤怒看来已烧到极点,也只不过会对你大声咆哮几声,然后态度便慢慢缓和,告诉你若下次再做出类似事情,他会让你完蛋。 此时此刻,他还是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的我们。 “你们是谁?”他怒吼道,“是伊芙琳·切尼吧,是不是,小丫头?我应该没跟错人,我可是从巴黎一直跟到这里。该死的,说话啊,丫头!” 我们靠在我们车子的另一侧。 “您……您好,H.M.。”伊芙琳恭恭敬敬地说道。 “哈,好啊!”我则说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突然抬起了头:“后面说话的是谁?嘿,家伙,你是谁呀!怎么不说话?到底是谁——啊,是不是肯·布莱克?哦,天呀,你在这儿做什么?” “执行特殊任务,H.M.先生,”我答道,“我现在顶替了某人的位置。不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沙哑的痛苦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好像是出租司机发出来的。 “让你那漂亮的出租车见鬼去吧!”H.M.喊道,“要不是你瞎扯了这么多这破车的好话,我们也不会遇上这么些倒霉事!好了好了,嘿嘿,马塞尔,我说,行了行了,不管这破车有什么损失,我保证一分不少赔给你。赔你整辆破车!行了吧?” “噢。”马塞尔满意地吁了口气。H.M.曾是个哲学家。现在他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点燃了一支烟。伊芙琳请求道: “你都看见了,我希望一切还好。但是、但是,求求你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该怎么做,或者说,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我们似乎遭遇了十分可怕的混乱状态,我们完全没主意了。能不能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他双臂钩在车窗上,往外探了探头,检查了一下泥巴的状况。“啊哈,”他点了点头,“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这也是我跟踪你的原因之一。” “你自己也想知道?”我问道,“但是,哦,上帝啊,难道整个部门的头头会不知道……” 他用几声痛骂把我的问题给淹没了,他那些评论虽然有点晦涩难懂,但也充分表达了他对情报部门小人物的不满,说他们从来不听他的意见,随后他继续说道: “哼,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也是总部那些猪头告诉我的唯一事情就是:你们的任务结束了。出局!不管你们准备做什么,都不能再做了。而你,丫头,”他指了指伊芙琳,“如果你今晚在旅馆里多留五分钟的话,你应该能收到通知你取消任务的电报。当总部那帮人不让我接手这案子时,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果然如此。我现在就是来收拾烂摊子的。我从巴黎过来就是为这个。我到你住的旅馆找你,但他们告诉我你刚刚离开,然后……看看现在这鬼样子。那可怜的车快要浮起来了,水一定漫到你们的脚踝了吧。来来,过来吧,到我这里来吧,我告诉你们我都知道什么,看看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总部那群笨蛋跌个狗吃屎——啊,对了,我这里还有点威士忌。”最后那句话简直就是天籁。 虽然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但瑟瑟发抖的我们已经对这酒感激涕零了。我把伊芙琳抱起来,蹚着水把她放到那辆出租车上,H.M.打开了车后座的顶灯。马塞尔正试图发动引擎,抱着一线希望能从这鬼地方跑出去,但这车一点反应都没有。H.M.钻到车的角落里,因为他身材高大,只好试着蜷缩身体以免头会撞到车顶。他敞着大衣,果然又没带领带,他鼻子线条刚毅,眼镜后面的双眸透着深邃光芒,一手热水瓶、一手威士忌。他表现得十分理智,让人心安……美好的英格兰,如今却在哪里?我们三人并肩坐在一辆陷入泥泞的出租车里,置身法国荒郊某地,旁边湍急的河水越升越高,我们边谈论独角兽边享受威士忌。H.M.看来跟在家里一样舒服,当年他在英国政府工作时,可是会把双脚架到桌上的。他睁开眼,仔细看着我们。 “噢,我的天啊。看看吧,你们俩都干了些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是遇到什么意外还是怎么了?” “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遇到了点儿意外。” “我还想知道一点,”他吼道,“肯,你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牵扯进来。难道总部那帮家伙背着我指示你吗?那帮混蛋,看我不宰了他们!”他发出愤怒的哼声,使劲攥紧拳头,“见鬼,他们本该向我这老人请教请教的。我感到自己被冒犯了,我很受伤!虽然我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事。当时他们还满怀谦逊地告诉我说,他们选了切尼丫头,以及哈韦·卓蒙德来执行本次任务。” “仔细说说那个哈韦·卓蒙德吧。” “那家伙号称是赛马高手,他赢了去年的欧克斯奖,还有前年的什么圣莱格奖。去他的,我肯定受不了他那小马崽!哼,他还曾是剑桥的拳击手,吹嘘他能把同级别的所有选手在三轮之内搞定。真是不要脸的家伙,肯,他还……” “我的意思是,他长什么样子?” H.M.吸了口气,说道:“身强力壮,颧骨突出,还有一撇儿棕色的小胡子,面颊比较红润……” 我和伊芙琳对望一眼,从她眼神里看得出她明白了一切。那个在后面拼命追我们的家伙就是哈韦·卓蒙德。我转向H.M.: “顺便问一下,你到达这里之前,有没有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比如说,看到什么人?” “啊哈,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H.M.大叫道,似有更多诉不完的苦衷,“你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这国家真太该死了。有个家伙想抓住我,大概距这里两英里的地方,有个家伙想抓住我!去他的!我给他们上了很好的一课——他们想伪装成善良的无辜的无处可去的旅客,但我看到了他们的车,什么问题都没有!白痴一样的诡计!当时太黑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哈,要不是你提起这个,我差点都忘了说了!该死的家伙,竟然想打我的主意。我们没有停下来,有个大家伙试图跳上我们的车——” “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H.M.玩笑般眨了下眼:“我?哦哈,我靠着窗户冲他的脸给了一拳!这一拳可不轻,而且当时我们开得很快,他立马倒向路边,就好像他被从酒吧里踢出来一样!说老实话,如果他从路边滚下去,我也不会意外,他同伙发出的声音简直就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可怕的,哈哈!不过我们也没停车看个究竟。哼哼,我那一‘推’真是太无敌了。” “的确如此,”马塞尔亲切地说道,他展开双臂以显赞赏,“干得好,先生!” “现在我们都被牵扯进来了,”我说,“这已经是今晚他第二次从路上滚下去了,我发誓他现在一定气疯了。在我们继续之前,我需要向您坦白一下我的事情,H.M.先生。因为您说任务取消了,所以我想我的那些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概括讲了一遍,当H.M.关上敞篷车的折叠车顶,夹住一根卷发之时,刚刚减小的雨又开始咆哮起来,雨点砸到车顶,发出鼓点般大的声响,雷鸣卷土重来,闪电亦不甘示弱。我本想H.M.会勃然大怒,但他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转动着拇指,紧紧盯着我看。伊芙琳也没生气,相反的,她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为什么?”她问道,“肯,你为什么这样做?” “你知道的。”我说,我觉得一切还好。 当我说到红车那件事情的时候,H.M.爆发了。“噢,我的天啊,”他大喘了一口气,“你是说被你打的那个人是卓蒙德吗?啊哈,哼哼。我也把他给打了。我也不怎么羡慕你,小子。你知道么,你树的这个敌人可是英国最危险的人物。肯,要是有一天他把你抓住的话,他肯定会杀了你的,他可是个相当恶毒的家伙。” 听到这些我可不怎么放松了:“那我们开车回去,把他们接到车里吧。” “你搞了这么多还不够!”H.M.问道,“你还想做什么?开车回去然后再把他推下去?在我看来我们三个都犯法了,罪还不轻呢。而且,我们现在什么都干不了。我们的车子比他们那个好不了多少,除非我们下车走路,不然我们根本就不能动弹!”他看了看我和伊芙琳,脸上露出鬼笑,“如果你违规冒充政府官员耍我的话,哼哼,你知道下场是什么。不过你没有,你不过是糊弄了总部那帮家伙,而我也正在糊弄他们。我刚刚说了,我们三个在一条船上。”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让我解释一下吧。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去法国吗?” “为什么?” “抓住弗莱明德。”H.M.表情严肃地答道。 “弗莱明德?可是为什么呢?他不属你管辖的范围吧?” “啊,不,他是。因为总部那帮人说我不可能抓住他。因为他们认为我这老头根本不是那个爱开玩笑的混蛋的对手!” 我吹了下口哨。H.M.依然非常平静,玩弄着他的拇指。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整件事的经过是这样的。上周三老沙——算了,我还是不说他的名字了。总部的某人给我打电话,说‘梅利维尔,我受命给你指示。’‘噢,’我回答说,‘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指示了。’‘我们别吵好不好,’他说,‘我们部门主管警察局,这事是我们警局自己的事。我们只想借你们两名特工。’我说:‘那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苏格兰分队?他们有专门人员负责这类事情。’然后你猜那家伙说什么,他说:‘梅利维尔,这是因为我们非常尊重您。首先,这是个外交任务。无论你怎样有才华,我都不认为这些才华会跟外交扯上什么关系,法国人可不懂您的才华。不过说不定苏格兰小分队会很想听您指点的。其次,我们警察局内部的事情最好还是由警察局自己负责,不要让他人插手较好。为了跟负责这事的人合作愉快,我们希望借用切尼小姐和卓蒙德先生。’” H.M.方才模仿得简直就是惟妙惟肖,他停了下来,满怀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啧,你知道么,孩子们,我根本没时间发怒,我马上说道:‘就这样了?什么任务?谁负责?’他说:‘对不起,我们无权透露以上事宜。您用不着像我那样无所事事,因为我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而且我就像那个老醉鬼一样白痴,别把我当成您!’于是我抓着电话说道:‘不告诉我?哈,那让我来告诉你吧!乔治·莱姆斯登被派去执行任务,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当然不会跟什么保镖一起同行。所以你们想偷偷安排两个人在他身边。首先你们要找个漂亮姑娘,因为莱姆斯登是个放荡惯了的家伙,然后你们还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一个你们所谓的先生,以防会有不测发生。但是,莱姆斯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为什么不派人全程跟着他呢?为什么要把人带到法国呢?为什么你们需要他们在法国?我可以告诉你原因。因为危险来自法国,因为法国政府可能认为弗莱明德对莱姆斯登很感兴趣。如果你们两个部门联手行动,就既能保护莱姆斯登,又能让盖斯奎特抓住弗莱明德,一箭双雕。这可是两国之间展现友谊的最佳时刻!’怎么样?” “我明白了。”伊芙琳说。 H.M.嘟囔道:“然后那家伙一直非常冷静,他继续说:‘梅利维尔,或许您是对的,但您的观点不会引起我们任何兴趣。您会遵照指令按时让两位特工联系克劳尼尔·泰勒吧?’然后就挂电话了。搞什么啊?该死的,我竟然没有发言权,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然后——” “但那独角兽是怎么回事?去往盲人旅店的指示又是怎么回事?”伊芙琳问道,“你知道这些吗?” “我不清楚。不过,”H.M.说道,“我能给出一个很好的猜测。接连几日我都夜不能寐、坐立不安,想来想去没有头绪,越想头越大。不过今天我忽然茅塞顿开。那家伙又给我打了个电话,你们看,自从他们搞砸了去年十月那‘红寡妇血案’之后,这群人就不断给我找事,这个什么斯奎弗还乐在其中,他说:‘啊,梅利维尔,我想我们现在不需要你们的特工了。但不幸的是他们好像已经上路了。我们不知道卓蒙德在哪里,但切尼小姐已经在巴黎的默里斯酒店了。你看看能否设法联系他们,通知他们任务取消?’” “当时我立马做了个决定,我说:‘不,我不会这么做,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计划。我下午准备去巴黎,四十八小时内向你拱手奉上弗莱明德。你看怎样?’我实在受不了这老男人的装腔作势,所以当他向我大叫时我非常高兴,他喊道:‘我警告你不准参与这事!你完全没有任何授权,而且你也不可能获得授权!’‘斯奎弗,’我说,‘让你的什么混蛋授权去死吧。’然后我就告诉他我要怎么做,他在那边大吵大闹,我就把电话放在一旁不理。” 他正在等待一场战争的到来,我和伊芙琳都感觉到了。 “他们有尝试去阻止你吗?”伊芙琳问道。 “当然了,但我还是坐着下午的飞机来了。如果他们愿意把事件扩大的话,说不定他们会让我辞职什么的。”H.M.说道,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但不管怎样我现在都在这里了,整个旅途都一直坐着胡思乱想。我知道我肯定不会从法国辖区里获得什么帮助,但我有个办法。我抵达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联系你,丫头,看看你得到的指示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和马塞尔一路跟踪你来到这里。我问了旅馆的人,他们告诉我你要去奥尔良,然后我们两个就上路了。在查垂斯你们到那个小酒馆里问有什么近路能走,我就清楚你们的下一步动作了。现如今呢,我差点被这一切给搞死了,结果只发现你们得到的指示一点用都没有!真是该死!一点用都没有!杀了我吧!”H.M.撅起了嘴,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我们现在能干什么?除非,我最初的想法正确……”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三个或许能对所谓的违法行为进行辩解,但其实我们从最开始就做错了,最起码从追捕弗莱明德的角度来讲,我们失策了。换句话说,你知道莱姆斯登今晚会从马赛飞往巴黎吗?而且弗莱明德威胁说他会在那架飞机上,对吧?” H.M.看着他的手,表情十分严肃,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掩饰一个事实:他的第一局输了。但他没有发怒,十分平静。 “我不知道,”他答道,“如果我知道那架飞机会在我离开巴黎不久之后到达那里,你认为我还会一直跟踪你们到这里而不在巴黎等着吗?” 伊芙琳用手托着下巴,略带微笑地说道:“如果飞机没有因暴雨而延误的话,那现在应该已经到巴黎一段时间了。可是我们却被困在泥巴里,距离那飞机几英里远。哦,那是什么啊?” 她大叫了一声。她听到的是刚才那架飞机的引擎声,似乎它飞行得非常低,有横扫一切的架势。H.M.保持向前看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一直没动,突然他自言自语了一声,起身把车顶灯关上,透过窗户往前看。 开始时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声音突然就停止了,引擎被关掉了。很快,距离我们右侧大概几百英尺的广阔草场上空,两道轴型的光束从机舱两侧打下。飞机上的人打开了降落灯,它正盘旋着尝试迫降。 “你知道不,”H.M.说道,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我觉得弗莱明德可能会搞出个类似的玩笑,他应该会让这飞机根本到不了巴黎。” “你的意思是——”伊芙琳喃喃说道。 “啊哈,如果这飞机不是那架从马赛飞往巴黎的班机的话,我肯定会非常吃惊。它可能是因暴雨而延误了,也可能是人为的什么原因,随便你怎么想都行。上面一定有莱姆斯登,还有盖斯奎特和弗莱明德。”黑暗中我们听到H.M.扣响手指关节的声音,“该死,棋局都布好了。该死,我现在应该出去跟这些天上来客打个招呼了。哈哈,孩子们,我要跟盖斯奎特和弗莱明德去下这盘棋了,虽然我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哦,天啊,希望那飞机没坠毁,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飞机没有坠毁,我们看到它的降落灯猛然俯冲一阵,然后开始滑翔,在白杨林附近成功降落,它摇摇晃晃地滑行了很久才停下来。停了一会儿之后,飞机舱内的黄色灯光照亮了这片草地。 “走吧,”H.M.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亦正亦邪的滑稽表情,“怎么样?难道我们不该过去看看?我实在充满好奇,那飞机上都有哪些可怜的乘客?” “我说,H.M.,”我反对道,“首先,我们不肯定这架飞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架,就算是的话,你难道就能肯定弗莱明德没有劫持飞机然后让其迫降吗?” H.M.眨了眨眼。“你最好把那枪揣上,”他承认道,“以防我们遇到什么麻烦。但说实话,我认为他不会这么做。这不是弗莱明德做事的风格。很可能是飞机引擎出了什么问题,或燃油补给有毛病了,要不然就是操作失误。好啦好啦,不管怎样,你们两个准备点儿应急预案,我肯定不会反对。哦,我差点忘了,马塞尔!我的孩子,你就待在这儿,喝点儿威士忌。等我们回来时,你肯定是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小家伙,别让我失望!”【注:“我的孩子”以降,系用法语调侃马塞尔。】 马塞尔对H.M.表示感谢,说他温文尔雅。现在我明白为何H.M.的法语总让他在外交圈子里不受欢迎,虽然非常流利,却常常带着巴黎贫民窟口音的味道。他从车上下来,站进河水里。别的事情他都没怎样在意,却决意不带上自己的帽子。原来那是来自维多利亚女王的礼物,他可不愿把它弄湿了。于是H.M.把帽子一卷放到怀中,掏出一个手绢披在光光的头上,蹒跚前行。现在他变成法国境内你能看到的最奇怪的英国人,真是搞笑得很。我向马塞尔借了个手电筒,希望能帮上点儿忙,但这泥巴路委实难走得很。我们顺着一排杨树往前走,进入一片广阔的草场,周围大雾弥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穿行。现在我们左手边是沿着河岸生长的山毛榉,前方则是客机发出的亮光。 我们完全被这架落地的飞机吸引了,机舱门缓缓打开,站在一起的一群人看来正在激烈争吵,其中一人似被大家一致视为害群之马。就在我们观望时,其中四人从争吵的人群中离开,向我们左方走来,从飞机的窗口望去,能看到这四个人是三男一女。余众仍在舱门附近吵个不休,其中有三名乘客,三位工作人员——两个穿着飞行员工作装、一个穿着乘务员服。H.M.大喊一声,声音穿透大雨。 “嘿,你们好,这是从马赛飞往巴黎的飞机吗?”他用法语吼道。 一语惊起千层浪。我首次感到一种无形的恐惧感,来自飞机乘客的恐惧感,而也正是这恐惧感,仿佛把我们两方连接一处。H.M.话音刚落,人群便四散开来,一瞬间他们似乎变成了胆怯的影子,因不知来自何处的陌生声音而变得神经紧张。其中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站在侧梯上,机舱里面的光透过舱门打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他的手伸向了口袋。 “是的!你是谁?”他同样大喊道,声音里弥漫着不安。 “我们是好人,是朋友!我们是来自英国的旅客,遇到了点儿意外。” 再次陷入沉默,只感到大雨在我们之间咆哮。过了一会儿,刚才向我们左侧走去的四个人中,有人向前迈了几步,是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边走边向前探头。 “可以说英语吗?”他用英语问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你可别耍什么花招,我们是有武器的!” H.M.笑了笑:“哈哈,我可认得这声音。你好啊,莱姆斯登,别瞎搅和了。我不是弗莱明德,你知道我的,我是梅利维尔——亨利·梅利维尔。我和我的几个朋友在一起。” “噢,天啊,是你啊!”莱姆斯登喊道,有如释重负之感,“大家别怕,我认识这人,他没问题。” “你确定你认识他?”一个高大的男人问道。他穿着雨衣,站在飞机舱门旁边,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没有恶意的嘲讽,“你可是很清楚弗莱明德擅长模仿的。当然了,如果弗莱明德不愿露出真身,我想盖斯奎特应该出场了吧。不管怎样我们也该清楚我们保护神的真实身份,不管谁是盖斯奎特,总要说一声吧!” “小子,别用那种口气说话,”站在莱姆斯登身后的人吼道,是标准的美音,“说不定有人想砍了你。” H.M.蹒跚着走到莱姆斯登身边,把我和伊芙琳介绍给他。我试图仔细端详一下这七名乘客,但无奈周遭太黑,无法分清他们的面容。但我的第一印象告诉我,除了一个人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是英国人或美国人。这人中等身材,典型的法国专业人士的古板举止,至今仍不愿从舱里出来,似乎是怕跳下飞机会弄脏他光鲜亮丽的靴子。莱姆斯登跟往常一样,行动迅捷、干净利落,他拼命地大口呼吸,似乎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让他看来就像个蒸汽活塞。他四下一望,提高声音说道: “这也不知是什么鬼地方,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简直就是该死!”他边说边攥着手指,“但我也不在乎恶棍埃德加·华莱士和他的威胁……我想舒舒服服地待着。我们肯定不能留在飞机上,他们连吸烟都不让。看那儿,那是什么?”他向我们左侧指去,“飞行员说附近有个挺大的古堡,堡主或许会愿意收留我们,直到我们离开为止。”他用流畅的法语问飞行员,“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要多久我们才能继续飞行?” 飞行员耸了耸肩,答道:“啊,先生,这很难说。引擎问题可以解决,飞机起落架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最主要的是因为大雾。”他顿了顿,“很不幸的是,我们飞机上的导航系统比较落后,没有足够的能力夜行。除非大雾散去,恐怕……我觉得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 站在机舱门旁边的高个子英国人点起一支烟,表情严肃,他对莱姆斯登小声说道: “我们去那古堡看看吧,看看他们态度是否友好。” “我同意,”他身旁一个英国人说,那个一直站在飞机里的人也点点头。我们和其他未表态的四个人一同蹒跚着走向古堡,背后隐约传来争吵的声音。乘客中唯一的那名女性,手挽着一个吊儿郎当的戴着旅行帽的男人,满眼狐疑地打量着伊芙琳。自从知道我们遇到了一点儿意外,莱姆斯登就对着伊芙琳咯咯地笑个不停,就算看不见她的时候,也故意做出潇洒的样子。他的愉快心情让周围的气氛温暖起来,当我们看到古堡之后,心情都好了许多。只有那个走在最后面的叫海沃德的胖家伙,看来有点手足无措。 我们看到那一排山毛榉中间有个大大的空隙,透出几扇窗户的灯光。古堡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建在小岛上的与世隔绝之处。卢瓦尔河在这个位置向内拐了个大弯,所以这小岛差不多是在一个圆圈的中心,距河岸约六十英尺。石头铺成的堤道连接着河的两岸,其尽头是砾石材质的车道,仿佛没有边际。堤下河水咆哮,浪花撞击河岸产生巨大的白色泡沫。其实古堡并不算大,但它锥形的塔顶隐现暴雨之中,便显得十分高大,深陷下去的窗框又使底层的灯光看来如此遥远。我们几个颤颤巍巍地走在堤道上,设若往下看去,绝对肉跳心惊。有截木头刚好猛地撞到堤道拱顶,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几乎就要把人吹跑。 “希望他会开门,”莱姆斯登说道,似已透不过气,“飞行员说他有点奇怪,是个绝对的隐士。的确很少见到有人——” 说话同时,我们走到墙外。墙上爬满着藤蔓植物,几级低矮的台阶通向一道大门,正当我们踏上台阶之际,拱形大门突然开了,灯光撒布到黑暗中。 “先生们,请进,”听来彬彬有礼,“卡蒙特·德·安德鲁先生业已恭候多时。” 05 奇异城堡之主 大门把寒风暴雨统统挡在了门外。我慢慢恢复知觉,恍若刚从噩梦中惊醒,不过还好醒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舒服无比的房间。我们走在石头铺成的走廊里,拱起的顶部已磨损不少,光秃秃的没什么装饰,又兼两侧的石头柱子,使整个构造看来就像教堂中央。石头已呈现淡黑,未能逃脱潮湿带来的折磨。走廊中央铺着一条非常干净的红地毯,直通往远处楼梯的尽头。每隔一个柱子就有个铁质支架,上面挂着光芒昏暗的电灯。 “他等着我们?”莱姆斯登充满疑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不是他从上面看到我们来了?” “不是的,先生。”那人温和地答道。他身材高大,胡须浓密,头发发油,穿着看起来有点劣质的晚装,整个人显得耐心镇静,“我的意思是,我的主人从昨天就已经开始恭候各位的光临了。” “噢,上帝啊!”戴旅行帽的男人惊呼道,他看了一眼挎着他胳膊的女人,“你不是——” “刚才那人说什么?”身材肥胖的海沃德叫道,“我只听懂几句话,是不是有人在等着我们之类的?” “一点不错。”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声音用英语答道,“你不介意我插嘴吧。” 我刚才没注意到主人从楼梯上下来,但他现在正站在我们前方的红地毯上,两侧柱子倾斜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他缓缓向我们走来,十分礼貌地打量着我们,我情愿把这理解成表示欢迎的姿势。他双手背后,似乎对他看到的一切都饶有兴致。我也仔细打量着他,他身材瘦削,大概六十余岁,若非他眼中透出的幽默和他放松的举止,单看他那蹒跚的步伐,我一定以为他还要老些。他有明显的眼袋,但双目炯炯有神,皱纹侵蚀了眼部周围和额头上的皮肤,或许这是因为他习惯扬眉。头发和下巴处的胡子都呈现深灰色,而挺拔瘦削的鼻子下面的胡须却奇怪地仍显黑色。他戴着顶黑色的无边便帽,白色领带下面是一件土耳其风格的睡衣。他蹒跚走来,优雅地数了数我们的人数,然后两手叉在纤细的腰上,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纵然有些吹毛求疵,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英语非常好,“朋友们,你们一定很奇怪。但请放心,这不是什么陷阱,我也不是弗莱明德。哈哈,放心吧,我不是他!我叫德·安德鲁,我之所以知道你们要来,是因为我有幸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弗莱明德寄来的信。嗯,请问你们当中谁是乔治·莱姆斯登先生?” 他看向H.M.,这一点都不奇怪。H.M.本身就是我们这群人中最独特的一个,更何况他现在正用一条手绢盖在自己的秃头上!尽管是现在,他看来依然精神挺好。莱姆斯登一直在到处张望这个大厅,听到这句话,有点愧疚地向前走了一步。 “噢,”他说,“我是莱姆斯登。对不起,先生,但,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这封信会解释一切。您能把它翻译一下,大声念给大家听吗?” 莱姆斯登对此应是得心应手,他接过堡主递来的信纸,匆匆浏览一遍。我看到他帽子下的眉毛抬得好高。 “我开始念了,要是有什么问题,大家就见谅吧。” 先生: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德·安德鲁先生的大名,也知道您一直热爱着野外狩猎。倘若您现在对此尚有兴趣的话,我保证会给您一个令您满意的机会。我能让您追捕独角兽。 让我说得再清楚些。今晚我收到消息,明日夜间会有一班从马赛到巴黎的飞机,其中一名乘客是乔治·莱姆斯登先生。这个英国人心地善良,但智力方面就不敢恭雏了。 “这封信,”堡主突然急切地插话道,“这封信是昨晚从马赛寄出的。” “不敢恭维。”H.M.说了一句,“哈哈,继续,莱姆斯登,看看后面有什么。” 我对莱姆斯登先生和他随身携带的物品很感兴趣,所以我也在那班飞机上订了个位子。 对飞机着陆的地方,我思考良久,最终选择了古堡附近一片与世隔绝的空地。在适当的时间,我会采取措施让飞机迫降。既然那里与世隔绝,除了您的房子再也无处可去,所以很有可能我们会上门拜访。这样我就会有时间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虽然时间不算充裕,但对我而言应该还是足够了。能麻烦您给我们这些乘客准备一顿晚饭吗?不过抱歉的是,我现在也给不出准确的时间和乘客人数,但我想若有一顿丰盛的冷餐就会十分完美。对香槟的问题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吧,我相信安德鲁先生的品位不会让我失望的。 读到这里,莱姆斯登发出了一点怪怪的声音,感觉像是胃在不听话地咕咕叫嚷。 “说到香槟么,”安德鲁缩了下嘴,头侧向一边,“我准备的是香槟,你们满意吗?” “很好!”美国人海沃德高声应和着。所有人都转过去看他,他那胖脸顿时变得通红,马上开始辩解。“我的意思是,”他不停敲击着贝壳质眼镜框的中部,好像要把它敲进脸里面一样,“我的意思是——哦,天啊,你们明白我的意思的!莱姆斯登,继续继续!” 首先,我要表示歉意,因为飞机上的家伙们估计十分无聊。当然,我想其中有个人肯定是最惹人厌的,若说我没有把他干掉的想法的话,那肯定不是真的。此人出身低贱,自称盖斯奎特。现在我没有太多时间向您描述这人有多么恶心、多么笨拙,但我相信您会很轻松地从人群中把他认出来。他有硕大的招风耳,两眼间距非常之近,看起来十分猥琐,就连嘴巴都透着诡诈的味道,更别提他那鼻子了,距离二十步外,你根本看不出那团肉和大番茄有什么区别…… 戴着旅行帽的美国人忍不住大笑起来,所有人都转过身去看他。他刚刚把帽子摘掉,现在能清楚看到他那英俊的面庞散发出一种智慧不足、幻想有余的气质……金色刘海儿平整地贴在额头上,褐色双瞳十分明亮,鼻梁挺拔,嘴巴也很大,不过这倒是给他增加了些许喜剧效果。似乎众目睽睽并没让他不安,他只是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子。而他身边的女士,或者说是女孩更恰当吧,看来有些紧张,这封信一定把她给弄得晕头转向了。据我看来,她不像美国人,也不是英国人或者法国人,应该是德国人或奥地利人,又或来自维也纳。她身材矮小,胸部丰满,皮肤雪白,嘴唇是典型的维也纳人的深红色。而那深邃的湛蓝双眸和海藻般的长发,让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迷人。她头戴海蓝色贝雷帽,一身皮质的驾驶员服,最让我吃惊的是她下身衣服竟保持得如此干净,伊芙琳已经快变成一个小泥人了。正当他大笑之际,她对他说了几句话,哦,该死的,听来似乎是德语。 “好了好了,埃尔莎,”他说道,努力屏住笑容,转向大家继续说,“我能说的就是,我想看看盖斯奎特是怎么反应的。” 堡主皱起的眼角依然犀利:“如果你想看的话,没问题。” “你也收到了盖斯奎特的信?” “是今天下午寄来的。我发现他们两人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一对,”他攥了攥手指,继续说道,“一对欢喜冤家。哦,天啊,我把礼节丢到了脑后。女士们,你们现在一定感觉不太舒服吧,原谅我这老糊涂。”他向她们鞠了一躬,向她们问好,伊芙琳做了个可爱的敬礼手势,而那个叫做埃尔莎的女子则十分郑重地回礼。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这态度和善的、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老人看来,都是十分得体。他继续说道:“我一般都不怎么相信这种事的,但这次我相信弗莱明德先生,我已经摆好宴席招待各位了。如果你们想洗个热水澡换换衣服的话,客房已准备就绪。我的仆人会帮你们拿行李。” 莱姆斯登眼睛瞪圆:“你的意思是你按弗莱明德说的来做了?” “当然,他答应让我享受极好的狩猎过程。” “你甚至都没想过要跟警察局汇报这事?” 德·安德鲁皱了皱眉头,说道:“当然不会,你读完最后几段就明白了。你还没看到那里?让我来吧。”他把信从莱姆斯登手里拿了过来。 我当然希望你别跟警察局谈及此事,不过鉴于我这帮‘老朋友’的智商,你就算联系他们也不会给我造成什么麻烦。但我完全赞成你联络盖斯奎特这家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战争即将开打。如果你希望这场战争更加硝烟弥漫的话,你可以给他写封信,寄往马赛和巴黎两个警局,保证他能够收到。今晚我会给报社写封信,告诉他们我会坐上明天那个航班。他肯定会看到这个消息的,但若他能知道我上面写给你的内容的话,那就更好了。 告诉他:明天伟大的弗莱明德将会和乔治·莱姆斯登一起起飞,他会破坏这次飞行,让飞机在奥尔良附近的古堡周围迫降。他会把独角兽偷走,如果有什么蠢人妄图阻止他的话,那就是死路一条。你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爆发的。若你有本事,那就阻止他。 ——弗莱明德 “啊哈,”一头金发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说,“这些话真是让人如坐针毡啊,那独角兽到底是什么?” “全都是些鬼话,”埃尔莎皱了皱眉头,答道,“亲爱的,别犯傻。” “他是个自负的老混蛋,”伊芙琳说,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很想见识一下。” 海沃德清了清嗓子,武断地插话道: “嘿,朋友们,朋友们,让我们说点正经事。那家伙肯定是聪明绝顶,”敬佩之情从他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出,“但是,弗莱明德肯定不会什么巫术吧。我问问你们,他会吗?怎么可能有人会准确预见一架飞机将在何时何地出现故障并迫降呢?不可能的,除非……”他突然顿了一下,把一撮隆起的白色发梢拢到耳后,换了种略显尖厉的声音续道,“毫无疑问,先生们,我们早该想到的。他贿赂了飞行员。见鬼!这不算什么聪明把戏,但这的确是人人都能搞定的鬼点子。想到我们竟因这破事被耽误,我简直就要抓狂了!” “不过,”H.M.说道,“我不认为是这样。”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没人知道为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H.M.给了大家难以解释的压迫感。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擦了擦眼镜,靠在一根石柱上,看起来相当舒服。黑色烟斗滑到他嘴巴一侧,他拿出高帽子摩擦着自己的下巴。 “嗯,嗯,”他边说边随意摇晃着脑袋,“先生,我不敢苟同你的说法。首先,我想飞机上的工作人员应该没有参与到这个游戏之中,弗莱明德是个独狼,他什么时候借过陌生人之力?这无疑只是增加风险罢了。况且,你看看那些机组人员……” “先生,你和你的朋友们,”德·安德鲁看看我和伊芙琳,问道,“当时没在飞机上?” “没有,我们遇到了一些意外。第二,有一点我非常确信,我记得其中一名机组人员,我以前坐过他服务的飞机。该死,我也不赞同什么人工失误,飞行员的名字叫珍·莫瑞尔,他是南方航空的雇员,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嫌疑。” “我知道,”莱姆斯登说,“机场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专门派遣了这个飞行员,但我想这或许就是问题所在。无论怎样,海沃德有一点是对的,有什么鬼人能按自己的意志让飞机迫降?弗莱明德作为一名乘客是如何做到的?” 德·安德鲁不停转动自己的腕关节,那双小巧却深不可测的眼睛打量着我们,带着些许邪恶的味道。似乎他正陶醉其中。 “要是说到这个的话,”他语气温和地说,“那他是如何在柏林从重重保卫中把伦勃朗的画偷出来的?他又是如何让总统府里蒙特福特夫人的蓝宝石不翼而飞的?我相信乔治先生现在一定明白当弗莱明德对我充分信任之时,我为什么要按照他的话去做了吧?” 莱姆斯登的反应充分体现出他在国外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他用帽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笑起来。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奇怪的事情,”他喊道,“我们应该享受您的热情款待,让弗莱明德去忙他自己的吧。如果他现在正在听我讲话,那我就告诉他,我奉陪到底。” “哪怕这样可能会让你处于危险之中?” “管他什么危险!我赌一把,我还曾经赌过更危险的呢。”莱姆斯登边说边笑,他脸色微红,蓝色双瞳打量着我们,“另外我要说的是,和盖斯奎特相比,我们里面有个人更能识破弗莱明德的诡计,我指的是,嗯,”他把手指向H.M.,“我不知他为何会在这里,但他既然来了,我就提醒弗莱明德小心些。对了,我们该互相认识一下。这位就是亨利·梅利维尔先生。然后是女士们,这位是切尼小姐,这位是……”他转向埃尔莎:“这位是……” “米德尔顿夫人。”站在她旁边的男士说道,语气中饱含骄傲。他们相互微笑了下,“这是我的妻子,米德尔顿夫人。” “好,我们继续。这位是米德尔顿先生。”莱姆斯登继续介绍,他把那个身材肥胖的家伙向前拉了一点:“这位是埃尼斯特·海沃德先生,我们在开往机场的巴士上相识,大概二十年前,也就是威尔逊第一任期的前段时间,我们都在华盛顿工作。啊,我突然想到,那个时候肯也在那里吧。”他看了看我,“最后这位是布莱克先生,也是我的朋友,看起来他急需要洗个澡。” 德·安德鲁鞠了一躬,问道:“飞机上没有其他乘客了吗?” “还有三个没过来,我都不认识他们。啊,想起来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向我说过他是伦敦实录的通讯记者。好了,先生,不知我们现在能把行李搬进房间里吗?对了,H.M.,你们的车到哪里去了?” 他一说行李,我马上想到了什么,我已经完全把这事丢在脑后了,我看了看伊芙琳,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跟我想起了同样的事情。现在那个卓蒙德和那两个复仇者肯定已经找到我们陷入困境的车子了。(除非有意外事件让他们走错方向。)我完全能想象到他们会对马塞尔说什么。显然,他们会直奔此处。若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我们三个犯法的人肯定会被拿下——当然包括H.M.在内。政府已经下令,他对这次任务没有任何授权,政府那帮人肯定巴不得看到H.M.捅出什么娄子。 想到这里,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过H.M.或许能想出什么后路,我决定放手一搏。 “德·安德鲁先生,”我说,“我们的车停在河边。但在你邀请我们进去之前,我必须要声明一点,警察正追捕着我们三人。” 倏然间,鸦雀无声。 “看看我们的同伴们都是些什么人吧!”海沃德大喊道,眼睛瞪得很大,“你们做了什么啊?” “袭击警察。我发誓这完全就是个意外!乔治先生也很清楚我的为人。在路上时一直有人跟踪我们,还让我们下车,我们以为他们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所以我打了领头的那个。当我和伊芙琳逃离他们的视线之后,跟在后面的H.M.也认为他们是坏蛋,于是再次袭击了他们。我们完全没有恶意,但这些人肯定认准我们是非常危险的罪犯……” 德·安德鲁望着我,似乎开始对我另眼相看。 “我十分理解英国人的情绪冲动,布莱克先生,”他解释道,声音听来充满同情,“我很愿意为您效劳,不知有什么能帮您的?” “太感谢您的理解了,”我回答道,显出极其兴奋的表情,“在我们看来,我们并不是害怕突袭之类的,我们完全能解释一切。但是,从您的立场考虑,如果警局的人进来瞎搅和的话,恐怕就违背了弗莱明德的意愿。显然弗莱明德不希望他们在场,而你应该按照他的指令去做……所以,若他们果真到了这里的话,您能告诉他们,我们不在这里吗?” “奥古斯特!”堡主大喊一声,应声而至的管家胡须卷曲,向德·安德鲁敬了个军礼。这步履蹒跚的老人依然坚持着军队的强硬作风。“布莱克先生,向我们描述一下领头的那个人。” 我尽量客观地描述了一下特工哈韦·卓蒙德,告诉大家他身着便衣,有两个警察跟着他。我偷偷看了H.M.一眼,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他默默点上一支空烟斗,这让我备受鼓舞。 “听明白了吗,奥古斯特?”德·安德鲁语气严厉地问道。 “明白了,上校!” “如果那家伙来到这里,要制造什么不愉快的话,就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不肯放手,那只好把他扔进河里。” 海沃德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实不相瞒,我也做了同样动作。 “您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堡主,德·安德鲁先生,”我说道,“但我想我们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样僵。我不得不说的是,这家伙是个相当难缠的人物。” “很多年前,”戴着便帽、身材矮小的堡主开口说道,他的眼睛正向上看着房顶一角,仿佛沉浸在过往的美好回忆之中,“……我曾很荣幸地以斯帕斯赫司上校的身份给共和国服务,我见识过许多你所谓的‘难缠家伙’,现在我也不会害怕他们。我想你们所谓的‘难缠’多半是指礼数不周吧,但这种人其实一点都不难缠,真正难缠的是很懂礼貌的人。至于奥古斯特,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在他成为我的管家之前,他可是法国国际联盟拳击赛重量级的冠军。你明白我让你做的事了吗,奥古斯特?” “明白,上校!”奥古斯特很开心地答道。 “好了,朋友们,不知你们愿不愿跟我进去呢?” 突然,前门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我们马上回头去看。奥古斯特整理了一下衣服,径直走过去开门。原来是那个呆板的后背挺得很直的法国人,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应该是某个领域的专家。他的脸刮得很干净,下颌突出,帽子垮下来,眼睛虽然很小,但眼神十分犀利。他正仔细打量着我们每个人。他手里提着个公文包,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拍打着它。向莱姆斯登打了个招呼之后,他开始以浓重的法国南部口音,含含糊糊地说起话来。 “我带来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驾驶员十分明确地告诉我,我们的飞机受损严重,很难修复,我们今晚肯定是不能继续前行了。” 06 难以置信的乘客 一番交谈之后,堡主领我们进入大厅。柱子上的电灯似乎只让空荡荡的大厅看来更显昏暗罢了,我们的影子在角落聚集,看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跳动着一样。我十分紧张地往身后看去,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神经紧张而已,然后又把目光转到德·安德鲁身上。他让我们从左侧的一扇门走了进去,眼前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壁炉中燃烧的原木所发出的光亮让一切看来如此美好。这是间客厅,充斥着浓郁的咖啡香气,窗帘的样式和雅致的家具是典型的法国特色,整体的白色和镀金的线条让人感到仿佛置身宫殿之中。但不得不承认,因潮湿之故,屋里有些地方已开始发黑,而且有些零乱,似乎很久没被用过的样子,这委实不符德·安德鲁挑剔的个性,这应该不是他的房间。墙边装饰着一些小球体挂饰,球体周围包裹着水晶凸痕,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咆哮的河水。若说有什么东西同整个房间的基调不谐,那就是装在壁炉架上那个苏门答腊豹的脑袋。 奥古斯特帮我们拿掉湿透的外衣,只有那个最后到来的戴眼镜的家伙,仍然呆板地站在壁炉旁边,裹着自己的黑衣服。 “我非常感激您能热情招待我们,但我不能就这样在里面呆着啊,”他对我们的堡主说道,声音急促,一边拍打着公文包一边不停耸肩,“驾驶员说我们明天之前都不会离开——” H.M.打断了他,他对俚语和脏话相当情有独钟,所以当他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时,我感觉他的法语好多了。 “但还有收音机和电话呢,不是吗?你怎么不想想这个?难道他没这些东西?他肯定会告诉巴黎的人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会派车到这里的。” “没错,先生,他可能会这么做,但却有无赖把引擎给搞坏了。我看到了,它坏了。” 德·安德鲁眨了眨眼,开口说道:“你确定有这样糟?好了好了,你别再侮辱我了,如果你坚持不要在我这里过夜的话,就是对我不尊重、不给我面子。明白了吗,朋友?奥古斯特!你知道该怎么办。” 戴眼镜的家伙转过了身,他的脸上微红。 “我必须要说,我非常感谢德·安德鲁先生的热情款待,但我的确很为难。我必须要在明天一早赶到巴黎。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赫伯特博士,是马赛(隶属罗纳河口省)部门的外科医生。”他重复着这几句话,语气中带着傲慢,“我到巴黎是公事,若延误了可能会很不方便。但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前行了。你有电话吗?” “很抱歉,我没有电话。我不喜欢也不需要电话。另外,我认为把电线扯这么远,连到这边来,也不太现实——” “然而你有电灯。” “没错,先生。我刚刚只是说,我没电话。”德·安德鲁语气温和地答道,“现在房间里的电是由地窖里我自己的发电机供应。” “那你总有车吧。” “不,我也没有车。你看得出,我是个隐士。有辆运货车从奥尔良给我运输必需品,每周两次。我很少出门的,就算出门,也是骑马。”他接话说,“在主路旁边那个平坦的地方,我养了几匹良马。先生,您会骑马吗?但我委实不愿让我的‘雷鸣’和‘女皇’在这种天气下出行,不过若你坚持的话……” “我不会骑马!”他大喊道,态度强硬。他似乎怒火中烧,但他还是转向我们,努力调整了一下,用英语说道,“先生们,我问问你们,你们当中总有人会骑马吧。可以让他骑马到最近的城镇里借用一辆车吗?肯定有人会骑马吧?” “我能,”米德尔顿回答说,“但该死的,我为何要这样做?实话实说吧,先生,难道你真不觉得你让我做的事很疯狂?我们现在有无可挑剔的堡主,一切都这么好。你干吗非要惹事呢?再说,我也想留下来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你说呢,埃尔莎?” 就连海沃德都点点头表示同意。海沃德坐在椅子上,两腿分开,看起来十分舒适。若非他戴着眼镜,银色的头发向后扎成一个辫子,他看来简直就是室内喜剧中的总管。就外表而言,他充满着司法工作人员般的尊严和坚定,哪怕他正眼睛眯起、嘴角带着诡异笑容。他穿着宽松的芥末颜色的灯笼裤和长袜,打着蓝领带。每次笑的时候,嘴角都会弯成月牙形状,眯起眼睛。他手里转着一支香烟,看来得心应手。那听来充满愉悦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他说道:“我想说的是,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我重申一下,莱姆斯登,有人要对你下手。”他停下转香烟的动作,“这样说吧,和那独角兽相比,我一点也不想见那个骗子。”他打量了一下莱姆斯登,对方表情麻木,嘴巴张得很大,然后海沃德继续说道,“但是,就像刚才米德尔顿先生说的那样,我们为什么要惹事呢?我们的堡主好客、同伴热情,我们还能享受香槟,哈哈,朋友们,我可是相当满意啊!”他把香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赫伯特医生,你干吗这么着急啊?” “那我可以问一下,”赫伯特回答,语气已经变得很礼貌了,“你们又是为什么这样想要留下来呢?不过算了,我不计较了。啊,见鬼!”他焦躁地喊了一声,“让我们说点正经的吧。你们没意识到一个臭名昭著的罪犯可能会威胁我们?马赛的报纸写得很明白啊!” “我们知道得比报上还多,”莱姆斯登笑着答道,“德·安德鲁先生,让他看看那封信。” 读完那信,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噢,天啊,”他大叫道,拿信的双手不禁颤抖,“你们没有人做了什么吗?什么人都没行动吗?天啊,你们疯了吗?为什么不叫警察啊?” 海沃德接过话茬:“别重复我们刚才说的话了!听着,医生,恰恰相反,如果警察出现的话,我们的管家将会按照命令,把他们轰走!大家都满意了吗?” 米德尔顿的脚在地上蹭来蹭去,他用德语对身边的埃尔莎低声说话,埃尔莎看来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但米德尔顿却似乎开始像德·安德鲁一样享受着发生的事情,他开口说道: “让我们开始游戏吧。我先猜猜看,要我说的话,海沃德先生是盖斯奎特。” “嗯哼?”莱姆斯登向周围看了看,“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写侦探小说的,”米德尔顿坦白道,“我的小说不太出名,可能也不是很好,但我敢说海沃德就是盖斯奎特。” 海沃德笑了笑,似乎很骄傲的样子。“我或许是吧,”他很满意地承认道,“虽然在飞机上我看到了一个更值得怀疑的人——他还没到这里呢。不管怎样,小子,继续你的推论吧。” “你们看不出来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我们不是来玩什么‘找犯人’的游戏的,”米德尔顿说,他的手指兴奋地敲击着手心,“我们玩的是‘找侦探’的游戏。那么谁是侦探呢?海沃德比较可能,但他不大可能是弗莱明德……” “为什么不可能呢?”海沃德问道。 “因为这样会很容易被人识破。人们很容易怀疑像你这种类型的人是罪犯。我来解释一下吧,比如,用牧师来举例。”米德尔顿说,感觉他很像个魔术师,让人们抽取他手里的牌,“要让一个杀人犯装成牧师是很容易的,在这种游戏里,人们也很容易怀疑扮成牧师的人是坏蛋。正因此点尽人皆知,我们才不能按常理推断,所以你不是罪犯,而是侦探。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欧文,我可不喜欢你用教堂来做这种比喻,”可爱的埃尔莎说道,“这可不好,如果我们决定留下来过夜的话,我想去洗个澡了,你们不介意吧。” 她看到两个男仆站在奥古斯特旁边,把她的行李往房间里搬,然后她和伊芙琳向我们告别后就去换衣服了。就在这时,赫伯特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刚刚一直在壁炉旁边暖手,现在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望着我们。 “我认为你的想法,”他语气十分平静,我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应该是个玩笑吧。你是不是故意要给我们开个玩笑呢?我可以和其他人一同大笑,但现在或许不是时候。这么说吧,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继续,继续。”德·安德鲁充满好奇地说。 “弗莱明德的确是个杀人犯,”医生答道,“我去巴黎就是为了这事。他昨晚在马赛杀了个人。” “为什么有人在马赛被杀,你就要去巴黎?”德·安德鲁反诘道。 “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杀人手段,”赫伯特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拍打着他的公文包,“我完全不能解释那人是怎么死的。所以我觉得到了巴黎我就会知道答案了,当然我也没抱太大希望。你们能想象吗,那死者头上的伤简直就像天然的一样,是个巨大的圆洞。”他开始用法语说话,犀利的眼神扫过我们每个人,“我跟你们直说吧,我无法想象一个活人是如何制造出这样的伤口的。先生们,我不是危言耸听。但据我所知,这样的伤口对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一个长着又长又尖的角的动物。” 在这个充满着发黑的镀金家具的房间里,恐惧感首次慢慢地散布开来。这个面容严肃的男人身材瘦削,黑外衣在晃动的火光中更显模糊不清,恐惧感不仅来自他刚刚说的话里所带来的精神压力,也包含着一种身体上的不适和紧张。我们清楚地听到窗外怒吼的河水和雨声。莱姆斯登在壁炉前来回踱步,盯着赫伯特,莱姆斯登穿着件宽松的粗呢裤子,黑白相间的条纹样式,更显得身材有些微胖,他摸了摸稀疏的头发,看来似是最镇定的一位。事实上,他正在微笑,微笑背后还藏着一丝怀疑。他开口说话,语气是如此礼貌,完全不是他平常的样子。 “是独角兽?” “不,我不这样认为。”赫伯特答道,口气异常镇定,“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但我们又回到独角兽了,”德·安德鲁开心地喃喃道,“这是最让我困惑的地方。不知我能否问个问题,到底你们所指的独角兽是什么呢?” “还是让弗莱明德自己找答案吧。”莱姆斯登说。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低头想了一下,他从后裤袋手枪皮套里拿出左轮手枪,拉开扳机,用食指转动了一下弹药筒,继续说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被引入了一个什么圈套,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奉陪到底。” 德,安德鲁看起来并不喜欢他这样做。一个男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开胃酒和两个银色的香烟盒。德·安德鲁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路。他开口说道: “抱歉打断一下,赫伯特医生,我们可以回到刚才你说的那个马赛谋杀案吗?我对此很感兴趣。(哦,米德尔顿先生,这盒子里有维珍尼亚烤烟,那盒子里有土耳其香料烟。)我对它特别感兴趣,是因为有这么个传说——” “传说?”莱姆斯登问道。 “或许叫迷信比较恰当。跟其他住在乡间的人不同,我不怎么旅行。但我知道有地方盛行着这么一个迷信说法,被独角兽刺穿头部的人都是叛徒。” 我缓缓环视了一下大家。海沃德把雪茄从嘴里拿了出来,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而米德尔顿似乎努力克制着令人怀疑的兴奋感,看来他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甚至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罢了;赫伯特满脸愁云,似乎十分困扰;我们的堡主面露微笑,在灯光下摇晃自己的酒杯,试图检验杯中物的质量好坏;莱姆斯登正要放到嘴边的酒杯停在半空,他好像没缓过神来;而沙发里则坐着我们的H.M.,自从我们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他就没说过只言片语,他平静得很,好像一个登峰造极的佛陀。挂在墙上的水晶垂饰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突然,莱姆斯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 “你最好接管一下,梅利维尔,”他说,“这家伙把事情讲得太血腥了。” “啊哈,你知道么,小子,我刚刚也觉得到时候说点什么了。”面无表情的H.M.看着赫伯特,用他的烟斗指了指他,“我刚刚一直很安静地听着你们说话,但你那些奇怪的‘推理过程’实在让我难以接受。你说‘弗莱明德是个杀人犯’,我们问你‘为什么’,然后你说:‘死者的伤口是不可能由一个活人制造出来的,只可能是个动物的角造成的。’那你又为什么说是弗莱明德做的呢?” 医生有点不知所措。 “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这个消息登在报纸上,你可能也读过这篇文章了吧?我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他把双手叉了起来,“是因为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死者是个英国人。” 这个时候报纸上那篇文章闪进了我的脑海里,“吉尔伯特·卓蒙德,律师,伦敦人。卓蒙德先生的哥哥已经被告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卓蒙德,哥哥——难道他的哥哥是哈韦·卓蒙德? “H.M.,他的名字,”我插话道,“是吉尔伯特·卓蒙德,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兄弟而已。”H.M.回答道。他把头低下去,摸了摸耳边仅有的几缕头发,“噢,该死的混账,我说,肯,认识这么一个人还不算令人失望。” “什么?”我们的堡主大喊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噢,这只是私事而已。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么说你认识吉尔伯特·卓蒙德?”赫伯特相当粗鲁地打断了H.M.的话,似乎连他的眼镜都在发火,“等等,先生!我们是否别再往远处扯了?难道你不觉得很诡异吗?一个认识吉尔伯特·卓蒙德的人,在我们飞机迫降之后,如此巧地在黑暗中出现到我们面前?” “你认为我是弗莱明德?”H.M.略带开心地问道,“哈哈哈,好吧,我暂时先不否认。至于你说我扯得有点远,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只是请您耐心给我解释一下我的疑问,为什么你一边说那个伤口只可能是动物造成的,一边又说弗莱明德是杀人凶手呢?” 赫伯特也叉起双手,“因为还有个细节是报纸没提的。那篇报道中说,受害人在死前一直重复着一个单词,独角兽。其实这不是真的,在救护车上,他还用法语说了另外三个单词,就在他临死之前说的。有人问他是谁袭击了他,他的回答被两个人听到了,他说:‘是弗莱明德做的。’然后他们又问:‘你指的是那个罪犯弗莱明德?’他使劲点点头,然后——”赫伯特比画了一下,“然后他就再没醒过来了。他能活到那一分钟真是奇迹。” 然后医生开始竭尽所能,搜刮可怕的词汇来描述这场谋杀案。那人当时靠坐在公园的灯柱下,那公园在普拉多林荫道,他的衣服全被扯烂,右臂严重骨折,两眼间有个圆洞。 “我检查了他的身体。一个弹孔?不可能!”赫伯特粗暴地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知道弹孔是什么样的。首先,死者头上的洞绝对比任何口径的枪留下的弹孔都大,它大到已经穿透整个脑袋。”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两手分做延伸的动作,“第二,我没有在伤口处发现任何子弹的痕迹。第三,我有证据能证明,我要给你们讲些比较恶心的细节了。死者的头被刺穿之后,有什么东西从伤口里被拔了出来。怎么样?你知道么,某个尖利的东西刺入他的脑袋大概六英寸左右。” “噢,天啊,天啊!”海沃德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我们的堡主未发一言,但他的眼睛却闪烁着光芒。他那布满皱纹的脸挤到一处,好像在听什么军乐一样。 “我正在想,我到底把埃尔莎拉进了一堆什么破事里。”米德尔顿平静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赫伯特完全没在意:“不管你怎么想,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哈!”他耸了耸肩,目光转向H.M.,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看看我们现在进行到哪里了吧。麦利希医生给了些灵感,公园另一侧有个卖肉的屠夫,他说:‘有没有可能凶器是屠斧呢?”’ 我注意到莱姆斯登正盯着房间一角。 “一柄屠斧?”莱姆斯登重复道,“看这儿,你指的是像这样的来自中世纪的东西?狮子的心,或者是——”他做了个夸张姿势,“在公园里用这种东西行凶?简直胡说。” “我想乔治先生指的是战斧,”德·安德鲁说,“它们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这种武器的头部一侧呈斧状,能用来砍切物品,另一侧我想是种有点类似铁锹的东西,可以在近距离争斗中占上风。但我不得不承认刚才的推论确属胡说。”他眨了眨眼,“你能想象吗?弗莱明德肩上扛着这种工具走在公园里,四处寻觅猎物。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跟漫画差不多了!” “这不是什么漫画,”赫伯特平静地说,“这是恐怖小说。” 寂静再次袭来,不知会绵延多久。 “我刚才要表达的,或者说我想说的,”医生打破平静,“总之一切都是不可能的,那个洞口太大了,而且它也非常深,反正是一种足够坚硬的东西捅进了那个人的脑袋里,把他的头骨给劈开了。这个伤口非常清晰。另外——” “好了好了,”H.M.喃喃安慰道,“我们就让它这样吧,反正结论就是:这个可笑的伤口不可能是用斧头之类的东西造成的?” 一个来自门口的声音回答道: “可能的,亨利先生。我亲眼看到了尸体。” H.M.跳起来大骂了几句,就在发怒大吼时,这新来的家伙走到壁炉旁边,我认出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是飞机上的乘客之一,我们离开飞机时他在我们身后。他有点驼背,这样让你跟他对视时不会因他的身高而太有压迫感;他黑色的头发看来很硬,梳了个中分发型;脸型很长,鹰钩鼻,深黑的双眸感觉充满了智慧色彩,两条眉毛接在一起。我的头脑似乎还充斥着刚才“战斧”的那些文字,突然我脑中闪过一些影像,我感觉这个新来的家伙看来很像中世纪故事里来自挪威的恶棍,他开口说话,带着很重的剑桥口音。 “抱歉突然走进来,先生。事实上我在门外站了有些时候了,听到了你们刚才说的一些话。我在想,到底什么事让赫赫有名的H.M.来到这里……”H.M.依然喘着粗气,嘴里骂骂咧咧,然而这个新来客的语气里却充满敬意,让H.M.稍稍平息了些,“我似乎感到有什么大计谋在暗中进行着。虽然你不认识我,不过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来。”他转向了德·安德鲁,带着同样的敬意,“我刚刚和奥古斯特谈过了,先生,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您真是太好了,十分感谢您能让我们住进来——对我这个新闻记者而言真是莫大荣耀。哦,天啊,弗莱明德!我的名字叫福勒,科伯·福勒,我是《伦敦实录》的驻法记者。” 福勒是典型的年轻人,属于那种会去舰队街【注:Fleet Street,伦敦市中心街道,拥有多家报社。】消遣的人。他喜欢条纹长裤、硬领衫、黑色的短款夹克,他脸上的笑容如此生机勃勃,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除了海沃德。他看起来疑心重重。 “欢迎欢迎,福勒先生,”德·安德鲁说,“我们刚刚开始玩找人游戏,找出弗莱明德以及盖斯奎特——呃,你是其中之一吗?” “啊,抱歉,我不是。” “你小子为什么会在那架飞机上?”莱姆斯登问道。 “跟踪你啊,先生。” “跟踪我?为什么?” 福勒犹豫了一下:“嗯,怎么说呢,现在谣言四起,所以……”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对了,先生,顺便问下,印度人怎样了?” “什么?”莱姆斯登说,而后便大笑起来,“这听来是个很随意的问题,对不对?我要到哪里找答案呢?呸,小混蛋!”他晃动了一下身体,“算了算了,梅利维尔,我会保持安静的。”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纠缠下去会有什么结果,”H.M.喃喃说道,“除非我们搞清楚我们知道多少,以及我们应该从哪些混蛋中找出我们想要的人。我们有很多人吗?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还有一个人,”福勒答道,“他就要来了,和驾驶员一起。就剩他一个乘客了。啊,他来了!快来快来,他叫什么来着?” 我听到了门厅里回荡的脚步声,但我一直盯着福勒看,没注意周围,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卓蒙德。哈韦·卓蒙德。”他说。 07 钢笔道破真身 以前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是怎样的画面,现在它不再困扰我了,因为我终于亲身体验了。这个短语用来形容这样的过程:前一秒你还平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下一秒钟连你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却发现自己突然站起来了!而这之间完全是头脑空白,你自己也无法解释发生了什么。我现在算是深有体会了。 他站在大厅门口,带着恐怖的气息。犀利的目光转动着,来回扫视屋子里的每个人;他虎背熊腰,脖子向前突出,略微发棕的胡须向上翘着。他一个胳膊夹着圆礼帽,手放在雨衣的口袋里。 “我们似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啊,我应该感谢哪位?”他说。 他这些话已经把我弄得晕头转向了,更奇怪的是,他望了望我,然后又看向别处,似乎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 突然出现的家伙把H.M.也搞得有点迷糊,他闭了会儿眼睛,然后缓缓地说道:“卓蒙德先生,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从哪里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是从飞机上来的啊。难道你没看见我?” “你的意思是你坐飞机从马赛来的?” 卓蒙德充满怒气地看着他,说:“我当然是坐着那架飞机从马赛来的。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这也犯法了?” “啊,小伙子,别发怒、别发怒。不过是有些事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然后才能继续解决我们的问题。看看那个家伙,”H.M.指了指我,问道,“你以前见过他吗?” “不认识。怎么了?” “看这里,”我说,“大概一小时前,你有没有开着一辆红色的瓦藏行驶在莱维路上?你记得么,我,嗯,借了你的钢笔?” 卓蒙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儿变化,然后他又看了看H.M.,静静说道:“梅利维尔,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或者这是你们搞的什么玩笑?这都是什么鬼话?难道你们要告诉我,我没有坐在那班飞机上?哦,上帝啊,拜托问问这里的人,随便哪个都行!” “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路上都坐我对面。”海沃德说道,“但这争论到底怎么回事?” 福勒卷卷的棕色眉毛下面,那双深邃的眼睛充满好奇,他仔细端详着H.M.,继而说道:“是啊,你或许能向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和卓蒙德先生一路都在交谈,我们还尝试着要修修飞机上的无线通讯设备。” 周围一片寂静。 德·安德鲁看着我,比先前更加礼貌地说:“先生,我不是有意要怀疑你的话或你的人品,而且我也听过亨利·梅利维尔先生的大名,我也相信他的话和他的人品。嗯,我想说的是,似乎你所经历的事情,远远不只在什么路上遇到了一个什么人这样简单。首先你说你袭击了一个要抢劫你的警察,然后你又从这位先生身上借了只钢笔,而他那时却在天空飞行。嗯,你还有什么要对我们说明的吗?” 我完全没去听他的话,我的精力全都集中在这个自称哈韦·卓蒙德的家伙身上。经过一番审慎观察,我能确定,无论他是否是真正的哈韦·卓蒙德,他都不是我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人。 这使我得以断定,站在我们面前的家伙是冒充的。他冒充得非常好,但不管怎样他都是冒充的。两个人在外貌上有些细微差别——他的脸更瘦削,下颌没那么突出,厚厚的棕色头发下的颧骨更高——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整体感觉不同。严肃的面孔下面是厚厚的面具,着急的神态和大摇大摆的姿势都是装出来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隐藏在面具背后的那面孔,让我感觉比莱维路上遇到的卓蒙德要危险许多。似乎是某种智慧的力量,我能感到他隐藏起来的笑容。这着实让我倍感紧张。 而问题就是,哪个才是真正的哈韦·卓蒙德?我不认为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是真的,路上遇到的那个是假的,但我不宜乱下结论。这家伙不管怎样都想掺和进整个事件,却扮演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有些愚蠢的角色。会不会是弗莱明德?反正不管是谁,眼下都不宜揭穿他的身份,而要将计就计,看看他做何反应。若非看到这家伙出现在这里太让我意外,我刚才也不会如此失态,现在麻烦有点大了。 我说:“卓蒙德先生,您能接受我诚挚的歉意吗?您出现得有些突然,让我很吃惊,仅此而已。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人看起来和您像极了——” H.M.转过头来看了看我,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小子。”他吼道,“毫无疑问站在我们面前的才是卓蒙德,我们应该知道的,不是吗?至于路上那个人,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吧——” 卓蒙德好奇地盯着我看,他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没关系,”他边说边做了个生硬的姿势,“我们不提这个了。我只是对刚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有些好奇,你说你遇到了一个想要冒充我的人?” “不是,不能这么说。他没告诉我他的名字——”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他急促地问道,声音听来很刺耳。 H.M.的笑声打断了他:“这就是混乱的地方。我们非常有理由相信他会到这里来找麻烦。德·安德鲁先生已下令,若看到他就把他赶出去。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这命令是不是要改一改了?” “好。”德·安德鲁考虑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我是应该把这个命令收回来了,卓蒙德先生,见到这人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有。” 我们堡主的语气依然非常温和:“好,我想现在有必要让您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对这点您应该也没异议吧?” “当然。等等,我想不如我们先把整个错误忘掉吧,应该——” “我想您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堡主打断了他的话。 似乎陷入了僵局。H.M.坐了下去,拿出自己的空烟斗放进嘴里,嘴巴一动一动好像抽烟一样。德·安德鲁保持着微笑,直勾勾盯着卓蒙德。 “请理解我,我不是要来做裁判的,看看布莱克先生和卓蒙德先生谁在说真话。可能这两者之间都没有冲突。但我想我们现在都需要一个解释,即便布莱克先生似已承认是自己犯了错误。你看,就像我刚才说亨利先生非常相信布莱克的故事,可不久后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错了。” H.M.用自己的空烟斗指了指德·安德鲁。 “你简直就是引火上身,”H.M.说道,“我知道你要有麻烦了。该死的,难道让我这把老骨头从一开始就全副武装?你到底想要怎样?” “冒险。你们应该都会赞同我吧。”德·安德鲁说。 “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些该死的搞笑的事情吧!”莱姆斯登大喊道。“我没见过这小子,”他有点固执地向卓蒙德点了点头,“但我听说过他,而且亨利告诉我说他人不错。然而同样的,我也认识肯·布莱克,而且他人也非常好。现在问题有些棘手了吧。不过那些警察和钢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得很对,”海沃德点了点头,伸了伸自己的下颌,“你的确认识这些人,不过有没有想过他们当中可能有人是假冒的?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是弗莱明德的话——” “等一下,”德·安德鲁说,他看了看我,继续说道,“让我们从头说起好了。布莱克先生,你应该有护照吧?” 我张开嘴,又把它闭上了。 “没有,起码现在没有。”我说。 “这个似乎有点不合乎情理啊。我能否问问,你的护照哪儿去了?” “一个警察把它偷走了。” 德·安德鲁把手放到了一边;米德尔顿眼睛睁得好大,四处看着屋里的一切;福勒轻轻敲击着自己的下巴。 “啊哈,这就是你要袭击他的原因吗?”我们的堡主问道,听起来很开心。 “不是的。这个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的巴黎。是另外一个警察。” “那还有谁要试图抢劫你吗?”堡主咄咄逼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先后两次被警察攻击。别生气,布莱克先生,我只是想了解整个事件而已。然后你又从其中一个恶棍那里借了一支钢笔,我们可以看一下它吗?” 这问题我早就预料到了,不过我仍然感到紧张。我的手指一直挂在背心的口袋上,那只钢笔就躺在里边。我把别在口袋上的笔帽松开,表情严肃地拿出钢笔。这不是一支法式尖头自来水笔,而是金光闪闪、十分耀眼的法国威迪文笔。别在笔帽上的那张纸条此刻显出了巨大意义,因为在这纸条的一侧,非常精致地刻着个名字:哈韦·卓蒙德。 “这是你的吗,先生?”德·安德鲁问道,非常礼貌地把这只钢笔递给了那个自称卓蒙德的家伙。 那人脸色微变,他仔细端详着钢笔,把它在手里翻来翻去,手指看起来有点发抖。 “不,不是我的,”他粗暴地答道,“我从没见过它。” 莱姆斯登盯着他,鼻子里喘着粗气,说道:“看来我们应该以新的视角来审视这堆乱麻了,或许我们可以把什么文明礼节扔到一边去,好好来考虑考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这个家伙,你是个冒牌货!或者、或者你也可能不是,我们会找出答案的!比如说吧,让我先来问问你关于——” “听着听着!”海沃德大叫道,挥动着他的雪茄,仿佛父亲要训斥儿子一样,“抱歉打断你,但你完全搞错了。我是一名律师,我对这些都是很清楚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动机——明白么,一切要从动机人手。最终——” “啊,胡话!你们忽视了最明显的一点!”赫伯特高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中充满了恼怒,“有人在马赛被谋杀了,对不对?而有一点我们是完全不该忘记的,你不觉得有什么名字非常熟悉吗?” 福勒和米德尔顿相互对视了一眼,看起来他们对某件事情不谋而合。米德尔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五分硬币,扔向了空中。 “正面。”福勒说。 “反面。”米德尔顿说。然后他摊开手掌,仔细地看了看那枚硬币,说道,“是反面。这个人是个冒牌货。”他们两个握了一下手。 我看着大家,似乎每个人都被眼前这个谜团搞的有点晕头转向。在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人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却神情自若,他们就是弗莱明德和盖斯奎特。哪一个是哪一个呢?似乎每个人都在揣测同样的事情,刚才激烈的争论瞬间都烟消云散了。我们看着彼此,眼神中充满疑惑。这个时候,H.M.那有点神经质的、低沉的、带着点怒气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好了,”他边说边深吸口气,“如果每个人都已经尽情地抒发完感慨了,那我想我们可以说点正经的了。是不是每个人都讲完了?那好。”他朝卓蒙德眨了眨眼,“看来,我们应该把事情好好梳理一下,小子,能给我你的身份证明看一下吗?” 卓蒙德把手伸进了口袋,说道:“我的护照——” H.M.马上打断了他:“不,不,小子。我不是说那个写着‘哈韦·卓蒙德’的护照,虽然你或许有这东西。我想要的是你的身份证明——你是盖斯奎特,对吗?” 他语气如此轻松,以至于我们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他的话的意思,以为他只是动了动嘴。然后大家马上恍然大悟,惊讶之情显露无遗。海沃德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手足无措地四处看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话说得有点突然,我很抱歉。”H.M.继续着他的话,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深吸了口气,“我很可能抢了你的好戏,不过,该死的,难道你看不出我必须这样做?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卓蒙德,还有惊为天人的模仿,若我们不把事情讲清楚,就只会走向死胡同了。我想你最好还是自己来说吧,这样你完成你想做的事也会更容易些,你不这样认为吗?” “卓蒙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拿出自己的烟斗和一小袋烟,把烟放进烟斗,头深深低了下去,我们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他抬起头时,脸部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眼神中流露出的智慧光芒不见了,声音听来也没有太大变化,不过不像刚才那么低沉。虽然只是几点很小的改变,却让他看来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恭喜你。”他说,几个人听到这声音后,禁不住一阵发抖。他点燃了火柴:“让你那该死的洞察力见鬼去吧,不过还好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只想坐上那架飞机,不被别人怀疑。你说的对,我应该一上来就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莱姆斯登干咳一声,看来恢复了镇定。其他人开始向他发问。 “是,我是盖斯奎特。”他说,他很舒服地抽着烟,愉悦的眼神扫视着我们每个人,“我想如果卓蒙德能按照我的指令,在巴黎隐藏起来,然后让我来代替他的位置的话,那一切应该都会进行得很顺利,而弗莱明德直到最后一刻才会明白我的身份。不过既然这样的话——”他耸了耸肩。 “既然这样的话——怎样?”德·安德鲁问道。 “没什么关系,他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了。” 有人尖叫了一声。福勒满怀期待地说:“你是说你已经发现了弗莱明德?他真在这里?哦,天啊,他是谁啊?哦,天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他有点粗暴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里仿佛闪现出很多画面,“你问我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那个该死的江湖骗子最后一次耍弄盖斯奎特,这意味着胜利,这意味着——” 他攥响了手指,脸上的笑容透着邪恶和令人畏惧的自满,这摧毁了“卓蒙德”最后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顽固的、可怕的、有点霸道却又无懈可击的智慧。他看来十分兴奋,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他向H.M.借火柴点烟,烟雾中的硫让他咳嗽了几声,但纵然这样都不会使他显得可笑。 “啊哈,抱歉抱歉,希望你别介意,先生,我似乎显得有点过分喜悦了。不过你要知道,如果共和国决定授予荣誉军团十字奖章…… “当然当然,”H.M.温和地点了点头,“不过首先我们还要搞清楚一些事情。我和你素未谋面,现在你这副样子是你伪装的戏法之一吗?如果真是的话,我真要给你的伪装术打满分了。你简直和那个该死的哈韦·卓蒙德一模一样。” “是的,这的确是伪装,不过没有太多伎俩。只是这个胡子不是真的。我假扮他主要也是因为我们两个本身就长得较像。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 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不过我们不妨先去梳洗一下,让自己舒服舒服,然后再接着谈。我会给你看看我包里的几张纸,如何?” “但弗莱明德呢——”福勒大喊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弗莱明德?哦,伙计,”盖斯奎特说,“我们可以暂时不说他吗?他会很高兴等我的,而且这次他也跑不了。我不是要报仇之类的,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们应该把这个臭名昭著的罪犯押送巴黎,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不过要等到一个不错的时间。除此以外,”他又使劲攥了一下手指,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弗莱明德,我想这个中场休息是等你出现的绝佳时机——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亨利先生,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呢?当时你走进飞机的时候,要不是你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完全都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还有一件事情,盖斯奎特先生,”德·安德鲁皱起了眉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呢?” “你的身份证明。可能我们有点过分好奇,不过我们只想确认一下……” “啊,我的身份证明啊!我当然有了,不过现在我可不想满足什么人的好奇心,除了两个与此关系最密切的人。”他看了看莱姆斯登和H.M.,微微一笑,“我有些话要对他们说,除了给他们看我的身份证明以外,还会告诉他们别的事情。先生们,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可以在这里见一下面么,我会告诉你们今晚弗莱明德用的名字。” 08 死亡挂毯 我换上了自己随身带来的干净衣服,我想这大概不是适合胡思乱想的时间。手表显示现在都十二点二十五分了,刚才那激烈的争吵从八点半开始就没停过,我被那帮人搞得晕头转向。现在我真是快饿死了,我从口袋里发现了一块包在烟盒里的巧克力,便马上把它给狼吞虎咽掉。似乎德·安德鲁一点都不忙着准备晚饭。他凡事都按部就班,把一切做得十分正规,简直就跟地道的英国待客方式一样。 比方说吧,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虽然两两分配也不是难事。这房间着实让人惊喜,似乎很长时间都没用过,却打扫得很干净,还有崭新的亚麻布做装饰(起码我的房间如此),一切都按照弗莱明德的要求完成。刚才堡主把我们领上楼,安排我们住下的场景历历在目。 古堡的整体设计风格比较朴素,客厅里的浮雕和楼梯给房间增加了一点妩媚。整个古堡有三层,只有地上的两层正被使用,顶层应该是给仆人住的,有个单独的楼梯通上去,现在已被锁住,通向堡顶的那扇门也被上了锁。二楼是个很宽广的门厅,我们就住在这里,整个构造跟一楼的门厅酷似,充分显示了古堡的规模之大。门厅两侧都有向外突出的侧翼,组成了我们每个人住的方形卧室。德·安德鲁向我们说明,这里没什么迷宫,没有密室,也没有臭名昭著的吉斯和美第奇所喜爱的那种滑动板;亨利四世从不会把自己的女佣囚禁起来;黎塞留也不会把任何人拉到地牢去。在我看来,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完全没必要,不过德·安德鲁似乎非常刻意地强调了这一点。虽然这古堡是十七世纪中叶才建成的,但很快便废弃坍塌了(很可能是因为屋主没做地下交易),直到很久以后,德·安德鲁的祖先把这里买下翻修——“德·安德鲁”这个头衔,是拿破仑一世册封的。 很多古时的建筑风格在这古堡里已经消失不见了,却仍有些古韵遗留下来,比如门厅里的细格子花雕,还有楼梯上的浮雕。这楼梯让我感觉十分不舒服,它位于大厅后部,非常宽又非常笨拙,光线十分昏暗,像是被大片橡树遮盖了一样。从一楼向上走十层台阶是个平台,然后垂直左拐向上是通向二楼的上半部分台阶。在平台的墙上挂着一面硕大的挂毯,它曾经的红色、黑色和绿色全都渐渐褪掉了,混成了模糊的棕色,但若你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猛然看去的话,那颜色简直就堪称怪异。挂毯上的图案尚能勉强看出个样子,虽已十分模糊不清。那图案应是野猪之类的东西,当我从它身边经过时,着实吓了一跳,心中颇觉厌恶。 总之,我的房间在大厅最里侧,可以看到我们进来时经过的堤道。这房间里挂着些绿色饰物,整体看来很陈旧;大理石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壁炉顶端镶着第一领事的铜像;两对白色的圆形台灯发出暗淡光芒,给屋里抹上一股异样色彩。我注意到大厅另一侧有个现代装潢的浴室,我进去梳洗了一下,干净的衣服让我焕然一新。 我想差不多到了该下楼的时间了,现在完全处在一个高潮结束后的低落时期。现在盖斯奎特是不是正在和H.M.以及莱姆斯登密谈呢?这算不算是低潮呢?或许不是。一切看起来似乎太简单了,简单得让我不安。或许盖斯奎特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但我想我们最好做点什么,以防弗莱明德会倏然出击。房间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窗外一直没有停歇的雨声。但我似乎听到了大雨中夹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声响。 现在H.M.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在盖斯奎特出手前先去找弗莱明德呢?我想象不出会是怎样的场景,或许H.M.什么都没做。不管怎样,一个保护伞已经露出真身了。如果弗莱明德决定临阵脱逃呢?但盖斯奎特应该不会就这样故意留给他时间,让他逃跑啊。 刚才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我打开门向外看了看,整个门厅里空无一人,十分安静,却似乎有着打字机的声音。门厅是石质的,光线极佳,两侧是互对的门,每个房间里都住着到访的客人们,楼梯在门厅另一侧,离我有段距离。刚才那声音应该不是来自我这边的。 我走到窗畔,转动把手,打开窗子,树叶在咆哮的大雨中纷飞。窗帘被大风吹得飘荡起来,肆无忌惮地舞动着,气流把门砰地关上,吓得我几乎跳了起来。楼下窗户透出的光芒可以让我看清楚外面的样子。 堤道的中间部分断掉了。好像那些木质碎片跌到了石头下面,河水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旋涡,把它们高高冲了起来,又猛地打了下去,它们形成的黑色阴影只在空中停留片刻。有些卡在了柳树岸边的一侧。河水本身已足够湍急迅猛,而这些木头更让它看来像是个大发雷霆的家伙,一浪一浪向我们这边的小岛袭来。 我把窗户关上,目光依然停在外面。这条河切断了我们通向外界的唯一出路,我们被关进了一个出不去的大密室里,跟弗莱明德一起。盖斯奎特似乎迫不及待要品尝胜利之果了,他要抓的人被困在一个距岸边只有六十码的小岛上,而这人很快就要落到他的掌心。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迟到的盖斯奎特是走过堤道的最后一人。 然而为什么呢?若他知道弗莱明德是谁,那为何会希望这堤道垮掉?就算这是抓住罪犯的极端手段,那也不至于切断自己出去的唯一途径呀。 有人敲了敲我的门,把我的思路从外面拉回屋内。我走过去开门,原来是伊芙琳。她穿了件白色的带有饰边的长裙,衬着她那白皙的皮肤和明亮的双眸,显得如此妩媚动人。她把一只手指放在下巴处,很郑重地行了个屈膝礼。 她说:“相信我,我也不想穿得这么豪华,主要是因为埃尔莎。是的,她不知怎么回事,一定要穿得十分漂亮,想尽办法抓住所有男人的眼睛,所以我只好跟她同流合污了。何况,我不得不承认,这真是太显身材了。怎么样,你喜欢这些气垫式的莲蓬衣服吗?” 事实上,我的确喜欢。问题就是如何告诉伊芙琳,这样的打扮真是太适合她了,还有,到底有什么词汇能替换那个“气垫式”的形容词呢。 “她给我讲了她的生活,”伊芙琳继续说道,“她的英语不太好,法语更糟糕些。不过还好我知道一点德语,所以听明白了整个故事。实际上她更希望能待在这里,因为她很害怕她那可怕的丈夫。” “害怕米德尔顿?为什么啊?” “不是,不是,不是害怕米德尔顿。他还不是她正式的丈夫,她害怕的是她现任的丈夫,已经是她的第三任了。她和米德尔顿是偷偷交往。” “嗯,我们先不谈什么道德上对不对,可是,难道你赞成这样的——” “当然不,这种事不会发生到我身上,”伊芙琳坦然说道,“他们本来准备去巴黎给她办离婚手续的。别误会我,我非常喜欢她,而且她看起来确实非常依恋米德尔顿,那个小伙子的确不错。可埃尔莎内心也有很多委屈,她的第三任丈夫是个典型的卑鄙粗俗的小人,终日饮酒赌博——” “这又怎样呢?” “怎么说呢,有些女人受不了这个。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哦,我不该讲这些的。他们住在蒙地卡罗,他在那里几乎快把家产散尽。她无法忍受,就逃跑了。她跑到马赛,因为她觉得她丈夫绝不会想到她去马赛。在那里她遇到了米德尔顿,他本来是要去印度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只认识了一周,然后他们决定去巴黎,给埃尔莎离婚。” “我想你应该不会只是来讲这件绯闻的吧,你得出了什么结论吗?”我说。 伊芙琳看了看自己拖鞋的顶部,踮起脚尖活动了一下踝关节,然后又抬起头。 “就是欧文·米德尔顿出现在故事中只有一周时间,而且他是从印度来的!” “印度怎么了?哦,天啊,你不会认为他是弗莱明德吧?或者她是?” 伊芙琳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等等再说印度的事情。至于米德尔顿,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不太可能是弗莱明德。另外,我看过埃尔莎的裸体,我可以对天发誓她绝对不是弗莱明德。然而有件事让我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当埃尔莎看到《巴尔扎克全集》这本书时,害怕得几乎要昏过去呢?” 我把伊芙琳领到壁炉附近,让她坐下,给她点上一支香烟,倒了杯开胃酒,然后问了几个问题。她试图保持镇定,不过我可以清楚地感到她的焦躁不安。 “我不是开玩笑,”她告诉我,眼睛望着壁炉上面的拿破仑铜像,“我没犯傻,事实就是这样。当时我正坐在他们的房间里,跟她聊天,大概十五分钟前,米德尔顿和你们一起走了上来——” “他有没有告诉你们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芙琳脸上的表情告诉我米德尔顿什么都没说。我向她大体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她吃惊得睁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她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盖斯奎特!卓蒙德变成了盖斯奎特!哇哦!肯,真遗憾我没能在场,当我看到那家伙出现在门口时,我应该过去才是。”她盯了我一会儿,“你知道么,这样一来,我原本那些不太成熟的想法现在完全都站不住脚了,我觉得我脑袋里一团乱麻。你是说现在只等着抓住罪犯,其他都结束了?哦,天啊,H.M.是怎么说的啊?” “很显然H.M.什么都没说。” “嗯?”她考虑了一会儿,“而且米德尔顿对我们只字未提,我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很可能是不想在最后一击结束之前让你们感到害怕。” “嗯,可能吧。‘最后一击’,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不管怎样,你现在也同意我起码说对了一件事。我说是弗莱明德在马赛谋杀了那个可怜的家伙,现在那医生也证实了这点。对了,还有件事非常奇怪,你说我们那个温和的堡主有一次搞得大家精神紧张,因为他说有个地方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叛徒的下场就是被独角兽刺穿头部,对吗?我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 “镇静、镇静,把你的证据梳理一下。你刚才告诉我埃尔莎看到巴尔扎克的书就晕倒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也不太糟糕。当时是这样的:米德尔顿走了进来,看来挺高兴,跟我们随便聊了两句,就从埃尔莎的行李里拿出肥皂、毛巾去找浴室了。然后我起身告辞,埃尔莎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她发现德·安德鲁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瑕的堡主。他给这些从迫降的飞机上走下来的陌生人准备了很好的休闲娱乐物品,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书,用来给那些难以入睡的人消遣。” “书?” “是的,应该每个房间里都有。当时我想肯定是我进房间时没注意,我回去一看,果然我房间里也有。你这里有吗?” 我拿起壁炉架上的一盏白色圆形台灯,走到床边看了一下。果然,在那个小小的大理石桌面床头柜上,摆放着几本书。不知是巧合还是要讽刺我,堡主给我准备的书是阿纳托尔·法郎士的《企鹅岛》和莫里斯·卢布朗的《亚森·罗宾被捕记》。伊芙琳看了看这几本书,不禁莞尔一笑。 “他应该不是仅仅为了给我们看几本书而已,”她边说边摇晃着身体,“他在尽自己所能制止弗莱明德。但我喜欢这种做法,这有点耍花样,有点奇怪,甚至有问题。我告诉你吧,埃尔莎房间里的是《巴尔扎克全集》和法语版《鲁宾逊漂流记》。她边讲话边来回踱步,不时翻几页《鲁宾逊漂流记》,然后她拿起《人间喜剧》,翻看着里面的插图,那些图看来还挺不错的。而后她突然大叫一声,差点没把我吓死,书重重摔到地上,她瘫倒床边,脸色跟这壁炉架一样苍白。当我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她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语,说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之类的话。然后我把书捡了起来,可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里面没夹着什么纸条之类的东西。我完全想不通她怎能被里面的插图吓成这样。然后她把书从我手里拿走,说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这就是整个过程。我感到很对不起她,你知道么,肯,我的意思是,我完全不该在背后讲她这些事情的,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两个一起环顾着这个有点恐怖气息的、挂满绿色饰物的房间,仿佛这样我们就能找到答案。 我说:“当你找到什么线索时,它的确会让你神经紧张。不如我们去楼下看看吧。” “啊,等一下!我想到了一点,可能听来有点胡扯,不过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线索。这是关于‘独角兽’的,我有个鬼点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就是用H.M.那样的百科全书式信息搜索。可能这些都是一堆愚蠢得毫无根据的乱联系,但管它呢。我让你放开思路随便乱想,不管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反正就是你能想到的跟独角兽有关的任何事物,不管是在神话里还是历史故事里或其他的,什么都好!想吧!” 当我开始尝试胡思乱想时,我似乎什么都想不到,不过看到伊芙琳这样认真的样子,我决定好好考虑一下。独角兽?你可能在记忆模糊的头脑中搜寻半天,然后发现自己一无所获。当然还是有些非常明显的可以联系上的东西,比如你会想到苏格兰王室徽章上的两只独角兽,这东西是用来跟英国的狮子相敌对的,同时也让童谣充满色彩。我想起那些关于祖先的神话。 “我记得苏格兰有这么个迷信,”我说,“就是,如果把独角兽的角放到杯里,就能用来防毒,当然我觉得这对我们没帮助。还有就是,好像独角兽能随心所欲地隐身。但——” 门厅里忽传来一声大叫。 我房间的门没有关得很严,我和伊芙琳马上就听到了。我们还听到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推倒,重重摔到地上,然后是翻液和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时断时续、时大时小,紧接着是一声重击,然后回归平静。 我猛地打开门,向发出声音的位置冲去——是门厅另一侧的楼梯处。这走廊大概有七十英尺,房间门打开了,大家面露困惑之色,我一时也分不清每个人都在做什么。若在这疯狂时刻能有人清醒一点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抓住弗莱明德。但门厅现在非常黑暗,全部的亮光都来自前方门口,以及下层客厅透进来的一点昏暗光线。 通向楼梯间的地方有一个很宽的石质拱门,楼梯从这里先通往一个平台,然后从平台处一拐,通向楼下客厅,也就是说,上下楼之间是个双层的折叠式楼梯。楼梯里非常昏黑,因为扶手上的雕花密密麻麻,只有几束来自楼下的亮光能从缝隙中穿越进来。楼梯顶站着埃尔莎·米德尔顿,她低着头,双手抱着栏杆;福勒站在她身后一点,双眼盯着下面。 若你站在楼梯口的话,你能看到整个楼梯。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脸朝下,像个洗衣袋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那是盖斯奎特。H.M.和赫伯特医生正弯腰看着他,莱姆斯登从楼下客厅往这边跑来。H.M.用手扭了下那人的脖子,然后松手,他的头再度跌到地上。 赫伯特医生检查了一下,一片寂静之中,他刺耳的声音听来如此异样可怕。 “又是这样,脑袋上两眼之间的洞。”他说道。 09 隐形凶器 福勒看了看埃尔莎·米德尔顿,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是如此苍白,浓重的黑色眉毛看来就仿佛是十字架的一横。 “你不该看到这些的!”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快回你的房间去!” 埃尔莎向下探着头,我觉得她快要从楼梯扶手的空隙中跌下去了,于是我赶忙向前一步把她扶住。伊芙琳站在我的身后,镇静得令人惊讶,她说:“估计她要昏过去了,交给我吧。” 欧文·米德尔顿站在埃尔莎的另一侧,伊芙琳把他推开,扶起了埃尔莎。我匆匆跑下楼,看到刚才身后站着的福勒、海沃德、德·安德鲁和奥古斯特正尾随我奔下楼梯,海沃德一不小心撞到了我的胳膊,我们差点就跌倒到尸体上了。 他们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脸朝上。他无疑是死了。伤口位于两眼间稍上一点,是个非常清晰的圆洞,穿透了头骨。这场景让我有些想吐,凶器是被十分用力拔出来的,所以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死者面部充满了恐惧表情,但更多的则是震惊。现在看着这张脸着实觉得怪怪的,刚才那个锋芒毕露韵、睿智的“卓蒙德”的脸,已经开始卸去了伪装,他贴在嘴唇上面的棕色胡子已经松弛了,有一半从胶上掉了下来。一种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 周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我们围着尸体,陷入不知所措的绝望中。赫伯特和H.M.蹲在尸体旁边;福勒探着头,脸色苍白,却又似乎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吸引;米德尔顿抓着楼梯扶手,而埃尔莎也抓着楼上的栏杆;海沃德靠墙而立,大声喘着粗气,动作像个焦躁的病人;奥古斯特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德·安德鲁还穿戴着圆礼帽和土耳其风格的睡衣,他站在楼梯的中间层,靠在扶手凸起的雕花纹饰上,手指轻轻拍打着扶手顶部。 德·安德鲁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打破了平静。 “看来是我错了,”他说,虽然他步伐缓慢,但橡木地板依然发出很大响动,“我以为他是弗莱明德,而他只是假装盖斯奎特。” H.M.洪亮的声音传来,让大家内心的惶恐不安稍稍淡去些许。 “够了!孩子们,放松放松,听到了吗?我们考虑太多‘谁是谁’的问题了,这已经让我们头昏脑涨。现在我们应该迅速行动起来,所有人都来帮忙——我看到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你们呢,你们看到了什么?来,快想想,不然过一阵你们都想不起来了。我不想听到有人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之类的话!如果你没在现场、什么都没看到的话,就什么都别说!” 他环视着每个人,大家又陷入沉默。福勒清了清嗓子,第一个说话。 “我看到了,”他回答说,他看起来吓坏了,声音沙哑,“我当时就在现场,我想米德尔顿夫人也在。但我无法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不过给我些时间,让我冷静下好吗?” 他一只手插进了自己硬硬的黑色头发中,偷偷看了眼尸体,又慌忙把头扭到别处,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投到尸体上。 “当时是这样的。他的房间差不多正对着楼梯口,我的房间和他的斜对着,在门厅比较外侧的位置。当时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等着他从他房里出来——” “为什么?”H.M.先前那种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语气不见了,他不再叫大家“小子”。他变成那个警觉的总侦查长,那犀利的眼神让人有些仓皇失措,“你为什么要等他?” “为了——嗯,就是他当时要下楼去跟你和乔治先生会谈,我想问他几个问题,为了出版之用。” “啊哈,你在那里等了他多久了?” “嗯,大概十五分钟以前我们所有人,啊,除了你和乔治,我们上楼到各自的房间,然后我大概等了几分钟吧。”福勒低头看了看尸体,“他当时比我们都早来了几分钟,你记得吧。” “嗯,很好。”H.M.严肃地说,“所以一直都站在那里观察着门厅里发生的事情了?当时你的房间门是大敞着的吗?” “噢,天啊,当然不是,大概开了差不多一寸左右吧,足够我看到他的门了。”福勒的脸色铁青,对H.M.的话很不高兴,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我不是间谍什么的,你知道的,我只是不想错过他出门而已。” “啊哈,你继续说。” “大概五分钟前,门厅里的灯都关上了。但房间里的灯没灭,我的也没灭,因为房间里的灯泡是燃蜡的,而门厅里是电灯。” 德·安德鲁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亨利先生,当时你没在楼上吧?给每个房间都装上电路实在没必要。楼上有电的就是门厅、浴室,以及我住的位于后面的三个房间。” “你继续说,”H.M.朝福勒眨了眨眼,说道,“停电后你干了什么?” “我本能地打开了门,往外看了看……” “那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周围太黑了。因为我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所以门厅看起来就更黑了。除了从楼下射上来的一点很昏暗的灯光以外,我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灯光正好能照到楼梯。然后我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正冲着我的一扇门打开了,我知道那是浴室的门,但我也看不太清楚。不过我听到米德尔顿的声音,他说:‘怎么回事啊?有人把保险丝弄坏了吗?’” “没错没错,”米德尔顿赶忙解释,“浴室里突然没电了……” “我对他说:‘他们似乎下楼去了。’于是米德尔顿把浴室的门关上,向他的房间走去,他的房间在楼梯另一侧。我看到他走过楼梯,打开房间的门,里面有一盏灯亮着。与此同时,那个家伙——盖斯奎特——打开了他房间的门……” 福勒已经从刚才的惊慌中恢复过来,现在似乎已经不由自主地沉醉于整个事件,他那深色的双眸瞬间充满着严肃和兴奋的光芒。刚才展现在他身上的魅力和自信又回来了,他面露微笑,双手摊开。 “说起来有点搞笑,”他语气里带着点儿愉悦,“我犹豫了一下,喊了声‘盖斯奎特’,在那时看起来有点不合时宜。他站在那里,有点不太真实的样子,就是好像是假的一样,一点都不像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H.M.眯起了眼睛,十分平静:“很有意思,告诉我们他都做了什么。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是吗?” “是的,他房间里靠门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盏台灯,所以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弯腰把它给关上了。当时他手里拿着一个那种褐色的厚纸板做的长信封,就是那种档案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一般律师习惯使用那种东西。当他发现门厅里面停电的时候似乎有点吃惊,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把台灯关上,径直走向了楼梯……” “噢,该死的,别停别停,然后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注意别的事情去了——这个时候米德尔顿的房间门开了,米德尔顿夫人走了出来。她当时离楼梯只有几步路了,我准备过去叫住她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 “我能够给出的最好的描述就是,”福勒继续说道,脸上带着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懊恼,“似乎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黑暗中把他给抓住了。可能这能给你们提供一点线索吧。” 乔治·莱姆斯登大叫到:“该死的,什么叫做‘提供一点线索’啊?你要不然就是看到了有人袭击他,要不然就是没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你能看到他,那你也应该看到其他人啊,不是吗?” “恐怕我不确定,”福勒边说边耸耸肩,“很抱歉,若我的话有些抽象的话……” “去你的什么抽象。现在你已经把我们都引进了这个谋杀案的洞穴里了!”海沃德突然大喊道,他的惶恐不安瞬间爆发,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不管怎么样,你都该告诉我们是哪个混蛋打了这个可怜的家伙,现在我们已经被套在里面出不来了,真想让愚蠢的一切都结束——” “噢,谢谢你了,”德·安德鲁说,“不过或许应该让福勒先生继续他的话。” 福勒完全被H.M.那镇静却又让人仓皇失措的眼神给震慑了,他继续说:“好的!好的!就按你们说的办!但我真的不能保证我看到了什么所谓的人。我没有!我能够说的就是,”他颤颤巍巍地笑了一下,“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冒了出来,然后把他给抓住了。他猛地左右摇晃,看起来那个东西把他给抓牢了。然后他发出那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大叫,双手举到额前——就像这样。好像之后他就没有再叫了,或许他叫了吧,我也不确定。他直直地向前,跌下了楼梯。” “有谁可以把事情补充完整吗?”米德尔顿问道。 “别急别急。”H.M.嘟嚷着道,“你继续。” “我在那里愣了一下,听到他滚下楼梯的声音,然后我跑过去。有人从我对面的方向跑过去,我想应该是米德尔顿夫人。那家伙——盖斯奎特,他滚到楼梯中间的平台后,又撞到墙上,然后像个破烂袋子般反弹出去,继续从剩下的半截楼梯滚落,落到了你脚边,亨利先生,那时你也在往这边跑。我当时以为他想抓住那个挂毯呢,不过估计那时他其实已经死了。嗯,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周围安静了下来。我抬头看了看楼梯中间的平台,能看到一个大挂毯的上半部分。上面画有一个棕色的丑陋东西,或许是个野猪的角,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独角怪兽的角。福勒注意到我正向上看,也往那边看去,似乎跟我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猛地转了个身。 “好了,现在先别管那个美妙的怪兽了,”H.M.说,“你刚才说,你没看到任何打斗之类的事情,对吗?比如说,他没有被穿梭针袭击?你是不是在想这个?” “嗯,我想是的。”福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承认道。 “你刚刚是站在楼梯口吧,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混蛋从你身旁跑过,进入了门厅呢?” “我没看到任何人,不过当时很黑,你说的那种情况是可能发生的。” 德·安德鲁那双小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似乎正在上演着什么电影,“呃,福勒先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当可怜的盖斯奎特大喊并把他的双手拍向额头的时候,他的脸是冲哪个方向的呢?” 福勒犹豫了下。“先生,我不能肯定,”他答道,语气中带着先前的尊敬,“但就常理而言,我想当时他是要径直走向楼梯的,然后下楼。所以我感觉当时,嗯,他的眼睛应该是冲着他前进的方向,也就是他应该面向楼梯。我是这样觉得的,在那黑暗的情况下,我的感觉让我觉得这就是事实。” “往楼梯看,准备下楼,对吗?” “是的。” “啊,现在,”德·安德鲁一边说一边戳着自己的脖子,“会不会是这样呢,我们假设一下。就是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有颗子弹向他飞来,这子弹可能是从楼下的方向过来的,也可能是来自于门厅的另一边。是不是这样就会造成和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呢?” “有道理。”海沃德说。 赫伯特医生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表情怪异。他拒绝用英语讲话。 “子弹!”他大喊道,“啊,什么呀!看看这个,你们还敢说是子弹!我问你,德·安德鲁先生,你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枪伤吗?子弹从他的头骨里被拉出来?而且,伤口周边有很明显的凶器撤出的痕迹。这些是什么造成的呢?” “我们会找出答案的,”H.M.神情严肃地说道,“现在是开始行动的时候了。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安置好这个可怜的家伙,让医生做个详细检查。后面的书屋?不错,不错。奥古斯特,你把他抬过去吧。小心点,小伙子。”H.M.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奇怪,“我开始想,其实这家伙比我们一开始认为的要好。我不是指侦探这个角色,我是指这个人。奥古斯特,你把他抬过去之后就回来,医生,你去彻查一下——等下把结果告诉我。你可以看看他的口袋里是否装着福勒说的那个信封,不过我敢跟你打赌它肯定不见了。” H.M.往后退了退,给奥古斯特让路,后者毫不费力地把那可怜的家伙举了起来。死者嘴巴大张,用来伪装的胡子还挂在那里。奥古斯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柱子尽头。H.M.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烟斗。 “嗯,我们是否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思路?”他喘了口粗气,继续说道,“不过首先我们要先明确一件事情。现在这房间里共有多少人啊?那三个机组人员呢?” 德·安德鲁皱了皱眉,说道:“噢,朋友,说到这个,我必须要抱歉了。他们现在不在这里,而且他们也不可能赶到这里了。他们在飞机那里停留的时间太久,当河水冲垮堤道后,他们没有路可以进来了——”他做了个很无奈的姿势,然后说,“先生们,你们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很显然,海沃德、福勒和米德尔顿都不知道堤道已被冲垮,他们大声嚷嚷着表示愤怒。 “我自己也是几分钟前刚刚知道的,”德·安德鲁镇定地说道,“刚刚奥古斯特过来告诉我这消息时,悲剧就发生了,所以我没时间向大家说。先生们,我这里地方偏僻,不过我保证在明早一切解决之前,你们会在这里过得非常舒适。那三个机组成员会留在飞机里过夜,他们也会过得很好的。嗯——我说到哪里了?哦,对了,这房间里除了在场的各位之外,还有我的几个仆人。他们是奥古斯特,厨师基恩,还有约瑟夫和路易斯,他们今晚充当我的男仆,以前则分别是马夫和杂役。这就是所有人了。” “不好意思,主人,”已经回来的奥古斯特插嘴说道,“现在还有个人。是个叫马塞尔的出租车司机,他喝得醉醺醺的。” H.M.看了看我们。他继续说道:“不管以前什么时候,你们肯定玩过一个小小的室内游戏,叫做杀人游戏。我们现在的状况跟这个游戏差不多,而且还有非常好的‘天黑请闭眼’和‘杀手杀人’环节。我现在要所有人都站到你们听到惨叫时所站的位置,要一模一样——先从楼下的开始。莱姆斯登、赫伯特和我在楼下,我现在基本上就站在我听到声音的地方。莱姆斯登,在你跑过来之前,你在哪里呢?” “站在前门外面,”莱姆斯登嘟囔着,“我当时是想看看堤道被冲毁了多少。啊哈,你当时在上楼梯,想看看为什么盖斯奎特没下来见我们。对了,你呢,赫伯特?你在干什么?” H.M.眨了眨眼,他的脸上浮现出有点诡异的让人害怕的微笑。 “赫伯特和我——嗯,嗯,我们没什么问题。我们能相互作证,当时他正往下走,从楼梯上下来,我们能看见彼此。很巧合吧?嗯,那我们现在上楼去看看,确定一下其他人的位置。所有人都退后,留心注意有没有那个档案袋。哼。”他往上爬楼梯,充满好奇地看着楼梯扶手,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走到中间的平台时他停下脚步,仔细看着那个挂毯,然后他把这挂毯拉到一侧,结果露出一个很深的窗户。 “啊哈,简直就是越来越有趣了。这窗户没上锁。”他转了一下窗户把手,望向德·安德鲁,“你经常不锁它吗?” 我们的堡主迅速上前几步,他那双小眼睛仔细看着窗户把手。 “据我所知,我从未打开过它。嗯,奥古斯特?” “嗯,窗户外面是什么?正下方就是河水?” “不是。”德·安德鲁答道,敲了敲自己的鼻子,“下面是个平坦的顶棚,旁边有扶手。如果你不怕被打湿的话,你可以从窗户钻出去然后站在上面。” “如果你从这里出去的话,除了再从这个窗口爬进来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途径能再次回到这房子里吗?” “有。”德·安德鲁语速缓慢,眯起双眼,“这平台两侧都有向上的靠墙扶梯,扶梯通向两个卧室的窗户。现在这两个卧室里住的是福勒先生和海沃德先生,随便一个身手敏捷的人就能很轻松地爬进任何一个窗户。我们是不是……” “好了好了,放松!我们上楼,告诉我你们当时都站在哪里。我承认这里很黑,估计保险丝烧断了。肯,你那里有向出租车司机借来的手电筒吧,赶紧到你房间里把它拿下来。” 我一步步摸索前行,找到我的房间,从桌上拿起电筒。这玩意儿已经不管用了,我的手也实在笨拙,完全修不好它。当我急匆匆要往楼下跑时,德·安德鲁喊了一声。他和H.M.在走廊另一头的储物间里,这房间的门在楼梯对面这一侧。我摸索着走到那边,听见德·安德鲁说: “这里是楼上电灯的主开关。啊!保险丝根本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开关被——” “所有人都别动!”H.M.大喊道,“有人丢给了我们什么东西,什么白的东西。我看到它落下来了!所有人都别动!现在开灯!” 门厅里的灯亮了。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点儿,因为大家都瞥见了那个躺在黑色地毯上的东西,就在距离储物间门口不远的地方。白色的长方形信封上打着这样几个字:德·安德鲁亲启。 10 骗子的信 H.M.握紧了拳头,大声喊道:“我受够了!对尸体搞什么花样,对某些人而言或许是件趣事,但对我不是!该死的,别让我再感到无助了!嘿,又是什么机密信件吗?还是暗送秋波?你最好给我们读读。”他把信递给德·安德鲁,虽然这封信从天而降,不过后者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我不问谁扔的这封信之类白痴问题,我只想知道当时谁离这信最近?” “我。”海沃德边说话边向后退了退,“我恰好看到了它被扔下来。” “谁?”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看到它掉了下来。哦,上帝啊,难道我说得不清楚吗?那个人一定疯了!这封信不会是来自——” “是的,”德·安德鲁平静地说,“是来自弗莱明德的,而且他的语气似乎有点改变,这次他没有开玩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德·安德鲁的表情如此严肃,他看起来有点犹豫,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先生们,要我给你们读一下这封信吗?这次是用英语写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他毫无疑问对发生的事情已有所警觉。” 先生: 我写这封信是因为别无选择。我必须要把一个误会解释清楚。我在行李中发现了一个打字机,所以我借用一下打了这封信;你们现在可以在储物间里找到它。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解决了一个妨碍我行动的白痴。若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采取谋杀手段的,而这次我的确非做不可。倘若我不铲除这白痴,他一定会搞砸我的计划…… 我突然想到不久之前,也就是谋杀发生之前,我在安静的门厅里听到的打字机的声音。H.M.环视了一下所有人。 “谁有便携式打字机?”他问。 “我有,”福勒答道,“我没注意它是不是跟我房间里的其他行李放在一起。它目前在储物间里吗?”他走到门跟前,往里面看去,从架子最下面拿出一个破旧的雷鸣顿箱子,猛地打开了箱子开关。他说:“啊,没错,这就是我的打字机。他还用了我别在箱子上的文具呢。” “好了,大家注意!”我们的堡主说道。 首先我要说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昨天你收到了一封弗莱明德的信,毫无疑问那是假的;我没有毁坏飞机,也没打算来这房子,我的计划完全与此相反,但很不幸被某人给搞乱了。你去问问有什么人收到过我写的这种信,我从来不会使用这么无聊的、夸张的言辞。你想要证据吗?你们当中有人在报社工作,他肯定曾见过我写给报社的信,上面有我的签名。让他研究一下这两封信的落款,然后他会告诉你们哪封是假的。 但我现在已经有了怀疑对象,猜测是那个人伪造了我的信。不过现在最让我满意的事情就是,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抓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而你们却不知道我是谁。在我拿到乔治·莱姆斯登手里那个独角兽之前,我已经拔取头筹了。这警告应该能引起你们的注意了。以上警告来自—— 弗莱明德 “哇哦!”米德尔顿喊道,他十分不安地四处张望,“最可怕的就是这信听来一点都不儿戏。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有人要去伪造一个罪犯的信?顺便问一下,他说的关于那个签名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德·安德鲁充满好奇地望向福勒,后者皱着眉头。 他承认道:“这委实难倒我了。这个,我想,我不太确定,不过可能上一封比这个更有问题。我能看下那一封吗?”他拿过两封信,仔细研究起来,眼里满是困惑,“我只能说两封信的签名几乎一样,我还是不能断定。若说第一封信是伪造的,那只能说那个人的技术真是太高明了。” “现在问题出现了,”H.M.说,感觉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我们这个热心的业余爱好者已经从各个角度研究过签名了。假设第一个签名是假的,那么伪造者是如何得到弗莱明德的签名然后来模仿的呢?对了,弗莱明德似乎给报纸写了不少信,然而,是不是信末尾的签名从来都没被复印发行过?这倒是可以理解。” 福勒捏着自己的长鼻子,紧紧皱着眉头,喃喃对自己说着什么。 “我这么告诉你吧,”H.M.说,“我翻遍了法国所有重要的报纸,却从没看到弗莱明德的签名被刊登出来。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要防止发生类似今晚的事件。有些不怎么成气候的罪犯会把登出来的签名复印,做做手脚,等自己犯罪之后留下一张纸条,说自己是弗莱明德。这些事不把警局的人烦死才怪,所以他们下令不准报纸刊出签名。” 埃尔莎和伊芙琳从前者的房间里出来,步伐缓慢地走向我们,福勒停止了说话。埃尔莎那小而丰满的脸庞十分苍白,让她的化妆看起来更加生动,不过她似已恢复平静。伊芙琳也十分镇定,她穿了件白色低胸长裙,上面的金属片装饰闪闪发光。埃尔莎双手略微颤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伸向了德·安德鲁。 她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被吓坏了。嗯,我,嗯,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法国名字。” H.M.用德语回答了埃尔莎,她十分感激地看着H.M.。我对德语只知道“宫殿”、“出口”、“火车站”这几个词,几乎所有曾到德国旅游的人都会说。若非伊芙琳和米德尔顿不停帮我们翻译,我想我们当中大部分人都听不懂她那奇怪的发音。H.M.依然面无表情,不过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眼镜后面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她同意刚才福勒所描述的关于谋杀案的大体内容。她说,米德尔顿刚回来之后,她走出房间进了门厅,准备到楼下去。门厅的灯灭了,她也不知究竟熄灭了多长时间。这时她看见了盖斯奎特,他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转身把屋内的台灯关上,然后向楼梯走去。她还注意到福勒房间里透出一点光,不过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福勒的房间,而且也没有看到他。 然后就是比较重要的环节了,H.M.和埃尔莎是用德语对话的,我把自己记得的翻译写在了下面。 H.M.:当盖斯奎特站在楼梯口的时候,你能看清楚他吗? 埃尔莎:看不太清楚,但我能肯定是他。因为有一点光透过楼梯扶手从楼下照上来。是的,我能看到他。 H.M.:你看到有人袭击他了? 埃尔莎:没有。他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H.M.:你确定? 埃尔莎:是的,是的!没有人在他附近,没有!要是有人我会看到的。 H.M.:发生了什么? 埃尔莎:我不知道。好像他看见了什么东西似的,比如一个靠在墙上的人之类的。他双手举起放在前额上,他额头上肯定发生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但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往一边倾斜了点儿,然后开始大叫。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径直倒下了楼梯。他可能又叫了一声,不过我不敢肯定。当时我真的吓坏了。 这时德·安德鲁一定要问个问题,米德尔顿帮他翻译给了埃尔莎。 德·安德鲁:是不是他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呢? 埃尔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子弹? H.M.:在他被袭击前,他的脸冲什么方向? 埃尔莎:面向楼梯,我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当时我以为他会转过脸来看到我,但他没有。还好! H.M.:(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几句英语,“该死的,我想——”)如果他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的话,那么肯定是来自那个挂毯吧,就是下面那个平台上冲着他的挂毯。 埃尔莎:我怎么知道呢?我没注意到类似的东西,我讨厌子弹什么的。 H.M.:在你站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下面那个挂毯吗? 埃尔莎:我想我可以看见上面的一半,就这么多,楼梯扶手挡住了下面的一半和台阶。 H.M.: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挂毯移动了?好像什么人藏在它后面之类的? 埃尔莎:没有,我没看到那样的移动。 H.M.: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了吧? 埃尔莎:是的!全部! 在这段复杂的问答环节之后,H.M.踱到楼梯口,眯起眼睛目测着距离。其他人脸上堆满了迷惑不解,但这样的表情在H.M.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莱姆斯登眼神怪异地扫视着埃尔莎和福勒,开始总结发言。 “不管怎样,亲爱的亨利,”他说,“刚才那些一点儿都说不通啊。他旁边什么人都没有,不是吗?没人袭击他,不是吗?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然后被一个类似子弹的东西给放倒了。假设有个人站在下面的挂毯后面,向盖斯奎特开了火,然后他从挂毯后面的窗户爬了出去,站到了外面那个平台上。之后他顺着扶梯爬上去,从福勒那边的窗户,或者是另一侧海沃德的窗户爬进了房间。趁着房间乌黑、大家慌乱不安的时候混进了人群,跟大家一起下了楼梯。怎么样,说得通吗?但是——” 海沃德感到大家的谈话又跟法律有点关系了,所以他大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自己的沉默。莱姆斯登停顿了下,本来是要准备陈述后面更重要的部分,结果却被海沃德抓住机会抢了话语权。 “不可能!”海沃德说道,“根本不可能!让我们说点在理的东西。你刚才说的东西听起来还说得过去,不过告诉你吧,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子弹造成的。最简单的理由:伤口里面根本就没有子弹,不是吗?” 这理由其实并不能成为什么障碍。我记得一个跟H.M.一同经历的案子,那案子里凶手用的是一种奇特的子弹,是用岩盐制造的可溶解的子弹,所以尸体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判断凶器的线索。我提出这个案子,H.M.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海沃德的脸变得通红,睁大眼睛四处望去,做了个更夸张的手势——他很快指出几点,来击垮我刚才说的案子。 “听我说!首先,我们自己能清楚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伤口处拔了出来,这个工具肯定是用手的,而且只有当你站在他身边时,你才有可能把武器从脑门里拔出来。最后就是医生的话,他检查过那个死在马赛的人,他说没有什么口径的枪能制造出这样大的伤口而不把一个家伙的脑袋崩烂。他说这是不可能的。” 德·安德鲁抬起了一边眉毛。 “很遗憾他说的话是对的。我对大口径武器多少有点研究,的确不可能……嗯,现在仍然有两个不可能事件困扰着我们,非常明显。首先,他不是被枪杀的,因为按照我们刚才的推理,子弹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凶器也不可能是匕首或矛之类需要投掷的东西,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需要是个隐形人,这同样也是不可能的。当然,从个人角度而言,我更倾向相信他是被枪杀的。” “让我们换个角度考虑整个问题吧!”米德尔顿大喊道,好像有了个新点子。他搂着埃尔莎,双手摇晃了她几下,用来强调自己的观点,“我们忘了一个很关键的点。我能站在埃尔莎这个位置吗?” H.M.挥了挥手,表情和蔼;“小子,继续说,我最喜欢听理论了,虽然理论越多,人们越迷糊。当一个人提出理论的时候,并不是说他在进行一次合理的论证,这只是说明了如果那人是当事人,他会如何进行整个事件。而这就会揭示人们的个性特征。所以让我们来看看米德尔顿吧。” “随便,你现在可以好好揣测我的性格特征了,”米德尔顿说,“让我们来这么想想吧:这里非常黑暗,我们的受害者站在楼梯口这里,而杀人凶手藏在挂毯后面,他出来之后趴得很低,这样埃尔莎就看不到他,因为埃尔莎毕竟只能看到挂毯的上半部分。这些是有可能的吗?” “不,这没可能。”莱姆斯登有点粗暴地回答说,他从台阶上踱来踱去,上下仔细看着,然后说,“我知道埃尔莎身材比较矮小,可是我自己也不怎么高,除了距地面一码左右高的地方,我都能看得很清楚。所以杀人凶手必须要紧紧贴在地面上才有可能。不管怎样,你继续说吧。” “好的!”米德尔顿继续说道,兴奋感难以抑制,“杀人凶手拿着很沉的金属制品,比如匕首之类,他从平台那里扔了过来,然后受害者跌下楼梯。福勒当时说大概过了一两秒后,他才跑到楼梯口往下看去。可能受害者跌到平台之后,凶手从挂毯后面出来,把凶器拔出来,从他手里拿走那个信封,便再次躲进挂毯后面,所以当福勒往下看时,并没有看到凶手。怎样?” 我迅速向周围看了看,发现海沃德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认同的表情,看来他准备大加赞赏。H.M.正在微笑。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他有意刺激大家。 福勒盯着米德尔顿。“看这儿,伙计,”他语气中带着点轻视和不赞同,“我知道你刚才讲的那些是非常好的侦探故事情节,但很不幸的是,它简直就是我们听过的最不可能发生的事。第一,没人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扔出去一把匕首,让它插进人的头骨六英寸那样深。第二,如果有什么东西向他扔过来的话,我肯定是能看见的。第三,当我往下看时,盖斯奎特还在滚动。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凶手需要把凶器拔出来——这对体形强壮的人也不是简单任务,何况还要从死者的口袋里找出信封——这也不是立马就能搞定的事,然后还要藏回挂毯后面。我发誓当时在楼梯上什么人都没有!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根本不可能。”他转向H.M.,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过火了,“你同意吗,先生?” “啊哈,是的,我同意你的观点……刺杀在那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那你总要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吧!”莱姆斯登昂首说,“如果他是在楼梯口被人杀死的,那他要不然就是被隐形人给刺了,要不然就是被子弹击中,然后这子弹自己把自己从伤口里拉了出来,然后又不翼而飞。对吧!好了,那我们现在分为左派和右派,左派人同意他是被枪杀的,右派人认为它是被刺中或类似的方式;左派人认为凶手当时站在比较远的位置,右派人觉得应该是从近距离完成的谋杀。怎么样?你们会怎么投票?我们当中谁是右派人呢?” H.M.看着我们大家。“先生们,”他先抽了抽自己的空烟斗,然后开始说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非常非常奇妙的答案,这个答案面对类似问题总不会错:伙计们,你们都是对的,但同时你们又都错了。” 我们盯着他看,此刻的他显得如此和蔼亲切。 “你是认真的吗?”莱姆斯登问道。 “我吗?哦,当然是认真的了。” “但是,该死的,你是说那个人既是被刺死的又是被枪击的,对吗?可是怎么可能呢,肯定只能是其中一种情况啊,不是吗?” “并不一定是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停顿了一下之后,米德尔顿表情严肃地说,“他实际上是被勒死的,而头上的洞只不过是一个假象,所有一切都是靠镜子完成的。是这意思吗?得了吧。最起码你应该对另一种争论表明自己的观点。左派观点认为凶手站得较远,而右派认为应是站在他旁边的什么人袭击了他。你怎么认为呢?” “跟我刚才说的一样,”H.M.回答说,“你们两方都是对的,又都是错的。好了好了,我给出的答案对你们而言之所以难以接受,是因为你们想象不到一种武器可以完成这件谋杀案,也不明白怎样的环境可以满足这个谋杀案。我给了弗莱明德一个暗示了,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给我留个口信什么的。”他突然眯起眼睛,眼神犀利,“在你们想把我杀掉之前,我们还是做点正经事吧。所有人都回到听到尖叫时所站的位置,我站在这里看大家。莱姆斯登来扮演盖斯奎特。当你们听到他的大喊后,马上从你们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就像你们刚才做过的一样。不管怎样,首要任务是重构谋杀前的场景。” 然后他再次研究了一下整个门厅。 “嗯,让我看看。莱姆斯登,你进去他的房间,把台灯打开做好准备。当你听到口令之后就把台灯关上,然后向楼梯走去。福勒,你站在房间内,就像你刚才的样子。米德尔顿,你在浴室里——” 这个时候海沃德大吼一声,这一叫估计很长时间都不能从我们脑海中消除。兴奋感已经荡然无存了,事情残暴和可怕的一面渐渐显露出来,我发现我在不停地转动头部,目光扫过一个个伙伴的脸庞。海沃德完全丢掉了自己经常摆出的自以为是的架势。 “听着,老家伙,”他尖声说道,不停摆弄着领带结,好让不安分的双手可以有用武之地,“别忘了我跟其他人一样精神紧张,可是如果你要搞什么情景再现的话,请把灯开着。难道你不明白么,他就在我们身边!他发出催命的信号,不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冷血杀手。不,我不要这么干!你要不然就开着灯,要不然就什么都不要傲——当我听到尖叫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等着用浴室。我对于谋杀过程完全不知情。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疯狂的事再做一遍。你们是怎么认为的呢?” “再做一遍什么?”福勒简短地回应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才不会找麻烦呢。感到害怕的人肯定是那个伪造第一封信签名的人,或者是莱姆斯登先生,因为他是离刀口最近的人。关灯还是开灯完全就是个小问题,根本没什么区别的。而且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弗莱明德想抓住什么的人话,不管开灯还是关灯他都能得逞——” 这段话实在有点不合时宜,特别是从机智老练的福勒嘴里说出来。当福勒看到埃尔莎的样子时,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马上变了。她一动没动,也没有开口说话,但泪水瞬间充满了眼眶,身体不住发抖。米德尔顿火冒三丈。 “我说,我——” 他稍微让自己镇定了一下,然后说:“在我看来要重演一遍没什么问题,但埃尔莎不会参与的。任何人要强迫她做的话,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试图揣测H.M.脸上那奇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过无果而终。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答应道:“你说得很对,我刚才实在是没有考虑得很周全,不应该让女孩子们参与这件事。然而不管怎样,我需要一些人参与进来,这样吧,米德尔顿,你和海沃德带女士们下楼。你们知道你们刚才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么,几个小时里你们的精神一直都极度紧张,而且是在饥肠辘辘、身体寒冷的情况下。德·安德鲁先生,不知道您可否把他们带下去,让他们享受我们开始时听说的自助晚餐吗?莱姆斯登、福勒、肯和我在楼上研究一下刚才那问题后,就下去加入晚餐。我说,德·安德鲁先生,怎么样,把他们带下去吧。但能再回来吗?我有几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问。” “完美的建议。”我们的堡主微笑道,“我会马上回来。实际上我也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回答,等着我。奥古斯特!” 伊芙琳抬起眉毛做出询问表情,想知道她是不是该留下来。我摇了摇头。她跟着埃尔莎、米德尔顿、海沃德以及德·安德鲁下了楼。H.M.依然一动不动站在楼梯口,昏暗的石质门厅,灯火下那被磨损的拱形门和深色地毯,都给H.M.抹上了一层阴暗模糊的色彩。 “嗯,那么,现在……”他边说边抚摸着自己犁头状的下巴。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灵感了?”莱姆斯登带着极重的挖苦口气,“想什么呢?” “所有事情,啊哈,所有事情。先生们,我遇到过不少案子,它们当中都是有这么几个细节出现问题。但从没有这样林手的,里面所有的该死的细节都解释不通。‘噢,我们给自己织了一张多么混乱的网啊;哦,这是多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啊。’如果你跟着我的思路前行,你就会知道我的思路也随着每个人的谈话、细节的出现以及转折,慢慢混沌,继而开始恐惧。我们身边照理是一群值得信赖的、非常理智的人啊——可是,哦,上帝啊,看看我们现在!我感到有什么人身上标着‘偷窥’,站在我们背后操纵我们!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不太明白这个。”我说。 “你应该明白的。”H.M.笑道,“从你今晚的行动看来,你该算是最狂妄的一个。比如说吧,你知道这个房间让我想到什么吗?我曾经有个朋友,有很多钱,同时还有着原始的有点怪异的幽默感。他屋子里有这么个房间,用来玩好笑的旋转游戏。天花板上有块地毯,桌子和椅子都倒置着钉在屋顶上。地板上糊着墙纸,上面用钉子倒钉着一个圆形的大吊灯。窗户靠近天花板,而门也是反着的——总之一句话,这就是个反转房间。某次他把一个朋友带到了自己的酒会,那家伙喝多了跌到桌子下面。那家伙睡熟之后,便被他抬进了那个房间,目的是要观察对方醒后会如何反应。当那家伙从地板上醒过来之后,往周围一看,吓得酒劲全消。我那个幽默朋友说所有醉汉的第一反应都一样。那家伙大叫一声,立马抓住吊灯。你们明白了吗,他害怕自己从‘天花板’上摔下去……先生们,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家伙,我现在也很害怕从这里的天花板上摔下去。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莱姆斯登问道,他机警地注视着H.M.。 “噢,什么意思也没有。不过就是,我们应该换个角度看看这疯狂的地方——”H.M.深呼了口气,“小子们,把盖斯奎特房间的门打开,开灯。” 福勒推开房门,往左看了看,发现了小桌子上的白色球形台灯。他划了根火柴,点燃灯芯。跟其他人的房间一样,这里很大,房顶很高。家具都是白色的,上面盖着破旧的长毛绒布;在左手边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张拿破仑露营场景的画,是梅森尼叶【Emest Meissonnier,法国画家】的仿制品,而他恰巧是我最喜欢的画家。右边墙上有个很大的红色丝绒窗帘,而我们对面的墙上则有两扇高大的窗户。我正端详着梅森尼叶的画,所以一时对H.M.莫名其妙的话语没反应过来。 “你们发现这个房间有什么好玩的了吗?”他问另外两人,“看看,他的行李呢?椅子背上挂着他的大衣和帽子,但他的行李在哪儿?难道他没行李吗?” 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大声清嗓子的声音,原来是奥古斯特站在那里。他亲切地望着我们,充满敬意。他向我们鞠了一躬,似乎有点担心的样子。 “不好意思,先生,”他用法语说,“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您刚才是问盖斯奎特先生的行李的事情吗?”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伙计!他有行李吗?” “噢,是的,他有几件行李,先生。有两个行李袋,一个棕色,一个黑色。是的,他的确有行李——” “那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把行李从窗户扔下去了,先生。”奥古斯特和蔼地答道。 11 便携打字机之旅 我今天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或者刚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法国式的隐喻?我看了看H.M.他脸部的表情似乎告诉我他跟我一样不解。他两只胳膊抱在一起。 “非常非常特别。”他说,嘴里嘟囔着口头禅一样的脏话,盯着总管家看,“他把行李都扔出了窗户,是吗?盖斯奎特有什么异样吗?他是不是也疯了?” 奥古斯特的反应很夸张,看来他认为扔行李这事没什么不可能的。 “是的,先生。我知道这事情不像是心智正常的人干的,听起来也像瞎编。不过,你知道么,那些行李已经把他搞得很烦了——” “此话怎讲?” “就是他刚进屋时。在楼下的时候,他问我:‘我的行李在哪里啊?我需要我的行李!’我说:‘已经放进先生的房间了。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看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他离开我们上楼的时候?” “是的,先生,就是他从客厅里出来的时候。”奥古斯特做了一个手势,“我把他带到这里,是我把那两个旅行袋放在这里的。他看了看这两个袋子,然后冲我大喊道:‘噢,上帝啊,还有呢!还有个公文包呢,棕皮的,上面有锁。它在哪儿呢?我在楼下还看到它了呢,快去给我找,必须给我找到它!’于是我下楼去找,我还问了约瑟夫和路易斯。他们记得见过那个公文包,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了。飞机上的乘务员帮我们把行李很好地分类标明了,所以应该不会跟其他人的行李混在一起。但是,说不定它在别人的房间里。所以我上楼去找,结果看到盖斯奎特先生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嗯。” “谁的房间?”H.M.急促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先生。他是个美国人,身材高大肥胖,脸色红润,你知道吗?” “海沃德?” “啊,对的,”奥古斯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我对盖斯奎特说:‘你在找公文包吗?你找到了吗?’他十分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啊,嗯,啊——没找到。’他看来很生气的样子,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你去其他房间找找看,如果找到了马上给我送来。’然后他猛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我到海沃德的房间里看了看,没有发现那个公文包。我想会不会当时取行李时忘在飞机上了呢?所以我下楼,正好遇到大家都上来回自己的房间。嗯,大家都在。”他略显笨拙地向H.M.和莱姆斯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除了你们两个和那个医生。然后,我走到了前门,发现堤道被冲毁了。我想:哦,天啊,应该马上告诉主人。所以我再次上了楼,路过盖斯奎特先生的门前时走上前敲了敲——” 福勒的头使劲往前伸,几乎都快要闭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奥古斯特,小声吹着口哨。 他突然插话说:“没错,我看到你了。” “谢谢你,先生。”奥古斯特说。他如此彬彬有礼,反而让人觉得他在故意讽刺他人。他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进去告诉盖斯奎特先生发生了什么。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点起一支烟,几乎要气坏了。但他却说:“没关系,我用我旅行袋里的东西也可以。你出去吧。”然后我就走进了主人的房间——” “他有没有说他旅行袋里有什么啊?” “没有。他甚至都没有看自己的旅行袋一眼。当时那袋子就在那儿放着,靠在床边。你知道么,我感觉他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但他看起来非常着急,真的!然后我走进主人的房间,在门厅的最里面。我去帮他更换晚装什么的。” “当你告诉他堤道被冲垮之后,他是什么反应?” 奥古斯特睁大了双眼:“为什么这么问啊,先生?他说非常不幸,但我们在早上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 “继续。”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吩咐我几件事情,说晚饭在一点进行。当时主人在他的书房里擦拭自己的来复枪,然后我进入自己的房间,我的房间与他的书房相对,而且我房间里的窗户与这间屋子的窗户相对(见插图)。突然之间,”奥古斯特使劲攥了一下手指,“灯熄灭了!就是那样!你们知不知道主人的房间里是通电的?” “知道。堡主告诉我们了,当时你也在。” “哦对,没错。就在那个时候,我恰巧往外看了看,结果就看到了盖斯奎特先生靠着窗户,因为当时我屋子里很黑,他那里有光,所以我能看到他。他似乎非常生气,他把一个旅行袋提起来扔了出去。我当时开着窗户,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说:‘偷窃!’主人在书房里很烦恼地对我喊:‘奥古斯特,灯怎么灭了?,我说:‘快来看啊,主人,盖斯奎特把他的行李扔出了窗外。,他说:‘啊,真的吗?好了,奥古斯特,我们不该打扰客人们的兴致。’然后他笑了笑。这时另一个旅行袋也飞了出去,然后盖斯奎特猛地关上了窗户,他特别使劲,我当时都觉得窗户要烂了。我的主人说:‘奥古斯特,你能去看看我们的灯是怎么回事吗?’他从书房里出来,穿过客厅,走进另一边的卧室里。我又往外面看了一小会儿,然后穿过书房走进客厅,准备开门出去。盖斯奎特先生扔完行李之后就出了房间,当我打开房门时,正好听到了那声尖叫,看到他跌了下去……” “你也看到了?”福勒急促地问道。 “是的,但只看到了一点,先生。”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放到眼前,让两个指头间留下一点距离,来强调他只看到了一点,“我看到的非常少,少到跟没有一样。只是个印象!一个转瞬即逝的场景——一声尖叫以及跌倒,仅此而已;哦,天啊,简直就跟一场戏一样,不是吗?然后我马上转了身。”奥古斯特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当时我身边只有主人,所以我告诉了他,然后他说:‘好戏上演了,奥古斯特。’” H.M.看着莱姆斯登,后者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提问,而H.M.有些心不在焉。他步伐缓慢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仔细看着周围的东西。他经过床边的桌子时停下了脚步,桌上有一本书,是巴尔贝多尔维利的《恶魔们》。打在窗户上的雨点越来越轻,看来大雨要停了。 H.M.向奥古斯特,用英语说道: “伙计,你很好地重述了今晚发生的对话。不过有件事我真是非常好奇,据你所言,当你碰巧听到我们对话之时,你似乎全都听明白了。但我们一直说的都是英语,对不对?实际上,你的英语非常好,对吧?” “是的,我会说一点。”奥古斯特承认道,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小心翼翼,“我的主人有很多说英语的朋友。” H.M.满脸笑意地望着他,说道:“盖斯奎特今晚一直和我们说英语,即使他承认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依然说着英语。或许这不是一件怪事,毕竟我们这群人的主要语言都是英语,而事实上我们也不得不都说英语。但当他离开我们之后,我听见他还是对你说英语,让我来猜猜看,”他微微一顿,“让我来猜猜看,他一直和你讲英语,对吗?” 奥古斯特鞠了一躬,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德·安德鲁走了进来。他全身都换上了晚装,眼睛转得飞快,看起来像个上了年纪的和蔼可亲的梅菲斯特【Mehistopheles,《浮士德》中的魔鬼】。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变得很严肃。 “我想奥古斯特应该已向你们讲述了那个家伙傻里傻气的举动了吧。”这话一听就是陈述句,根本不是疑问,“楼下的朋友已经在享受晚餐了,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加入他们了。不过首先——” “你想到什么了吗?”H.M.问道,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 “我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个是私人问题,估计可能得不到回答。”他盯着莱姆斯登看,“我想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独角兽’这个词时,莱姆斯登先生都会微笑。你看,他又笑了!与弗莱明德一开始想的完全相反,他根本不傻!” “谢谢,还过得去吧。”莱姆斯登说。他看了德·安德鲁一眼,与他一直习惯虚张声势的样子不同,那眼神中的机智显露无遗,“但很抱歉,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第二件事是什么?” 德·安德鲁的脸庞绷得很紧。 “第二件事是这样的。先生们,弗莱明德给我的第一封信是真的。我有证据证明它的真实。那为什么弗莱明德又偷了福勒先生的打字机,写下第二封信来否认第一封的真实(当然,如果第二封信确实是他写的话),还把它扔到门厅里呢?就像我说的,我有非常确凿的证据证明第一封是真的。” 莱姆斯登咒骂了几句,H.M.有些讽刺地眨了眨眼。 “好了,伙计们,”H.M.做出很随意的样子,“就像米德尔顿指出的那样,别着急。现在我们再次走入了那个疯狂小屋,所有摆在屋里的东西都是倒置的。当你适应了里面的情形之后,这些东西又给摆正回来,这下子让你更加头大了——哈,你说你有证据,什么证据啊?” 德·安德鲁走向中间桌子旁边的一张椅子,很舒服地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烟盒。他似乎很厌烦这种淡烟。 “对、对、对,很合理的证据。先生们,我不是个侦探,但有些事是一目了然的。今晚当我给你们读来自弗莱明德的第一封信的时候,米德尔顿先生(谢谢你刚才的提醒)说:‘我想看看盖斯奎特的回复。’然后我回答:‘可以。’” 他把烟盒递到周围人面前,眉头紧皱。 “我收到弗莱明德的信之后,就按照信上的指示去做,也把信寄给了盖斯奎特。我寄给他原件。我给你们看的那封信(还需要我再加以说明吗?)是我自己仿造的;我只是希望能收到很好的效果。我不会愚蠢到把一封自己写的信寄给盖斯奎特,如果他看到的不是原件的话,他肯定是不会相信我的。 “盖斯奎特非常清楚弗莱明德的签名,他给我回了信,告诉我他相信这一切!但弗莱明德却写信否认第一封信,这是为什么呢?我给你们看的那封信是我自己打印的,末尾是我根据原版仿造的签名,当然弗莱明德可以否认那是他签的名……然而他怎么会否认整封信的真实性呢?如果你仔细想一下的话,不觉得其实第一封信是真的,而那封否认信可能是弗莱明德开的玩笑,或者根本不是出自他手?” 没有人说话,莱姆斯登做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H.M.缓缓地说道:“不过,我想你现在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肯定还有别的用意吧。继续说,你为什么要把一切搞得如此复杂,以致让我们晕头转向呢?除非——啊哈,你在想什么呢?” 德·安德鲁平静地答道: “我想向福勒先生了解一些事情。” 福勒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跳了起来。 “刚才福勒先生被要求鉴别两个签名,”德·安德鲁继续说,“其中一个是我粗制滥造的仿制签名,这签名恐怕连一个知道弗莱明德笔迹的孩子都骗不了;而另一个签名来自门厅里那封从天而降的信上。怎么样?福勒当时没说我的签名是真的,恰恰相反,他说这是非常好的伪造杰作:说这签名完全能够以假乱真,骗过不了解详情的人的眼睛。他说这是个伪造签名,但又是个非常好的签名。可我知道那根本不是!” 德·安德鲁急促地举起了双手。 “先别说话,当我敞开家门迎接你们时,我根本没想到谋杀案会发生。现在我不再帮弗莱明德了。既然盖斯奎特已死,我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抓住弗莱明德,把他送上断头台。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很好。在第二封信里,我们被要求向谁求证第一封信是假的呢?福勒先生。信里特别说明了被偷的打字机,那打字机是谁的呢?福勒先生的。但打字机怎么会被偷了呢?所有的行李在大家进房间前都已分发好了,而根据福勒自己的陈述,他是最先上楼的人士之一,因为他想监视盖斯奎特。所有这一切都把我们带向了最后的结论: “在谋杀案发生前,储物间里面的电源开关被关上了,灯全部熄灭,而打字机也放在里面。按照福勒先生刚才的话,他一直观察着门厅里的一举一动,你们应该注意到了,他房间的门和储物间的门是相对的,中间隔着门厅走廊。若他确实一直看着门厅的话,那他就不可能看不到有人走进了储物间,手里拿着打字机,关上了电源。那么,有人走进去吗?你们可能注意到了,他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但这应该是他回忆时会首先想到的事情吧。我觉得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们稍微解释一下吧。” 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福勒一直站在床边,手指轻轻敲打着床头,很有节奏感。通过他的咳嗽声和苍白的脸色,你可以看出他十分紧张。不过这紧张感更像一个实力胜过对手的人,被出乎意料逼到墙角时会散发出的感觉。他转动着发光的双眼,脸上似乎浮现出一点笑容。 “实际上,”他语气中带着点儿轻蔑,“很有条理啊。好吧,我也会尽量有逻辑的。我会做出解释,虽然这解释并不是你想要的。你带着那两封信了吗?” “我没想到你会要这两封信,但我带着它们呢。”德·安德鲁说。 他把那两封信平放在桌子上。 “稍等,”福勒继续说,“我需要让客观中立的人们来看看这两个签名,看他们能否说出两者间的不同。等一会儿,我争取让我的反驳听起来合乎逻辑。我很高兴你提到了打字机和储物间的事情,你知道么,我房间的门和储物间的门是朝相反方向开的。我会慢慢讲述这一点的。 “你说我们的行李,包括我的打字机在内,都放到我们自己的房间了,只是你这么说而已。听完盖斯奎特公文包的事情后,恐怕我就不敢这样确信。另外,我的确打开房门观察着门厅,但我说过了,我只是开了一寸左右的距离,没有开得很大,这样我就可以斜着看到盖斯奎特房间的门。当灯熄灭时,我在看我的左边。明白了吗?这就是说,我可以看到从这个方向经过的所有人,也就是我的左侧。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观察的这段时间里,就这么几个人从那边经过,他们是布莱克先生,他走过来进入浴室,然后灯熄灭前出来回到了他的房间:还有米德尔顿,在布莱克先生之后进了浴室,当灯熄灭时他还在里面。就是这两个人。明白?” 他脸庞呈现出微微的红色,似乎正在燃烧,但他的声音依然非常平静。他仍然一直敲着床头,似乎胜利在望,好像整件事发生的画面都在他头脑中清楚浮现,而他迅速用言语把画面表达了出来。 “因为我是通过门口很小的缝隙向外看,而且是斜视的,所以我看不到储物间的门。若你不信的话,不妨去试试看。我甚至都不知道总开关在哪里。但有一点我知道:不管是谁从我的左边走过来进入储物间,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我不会看不见的。我知道大部分人的房间都在我左侧,而且没人从那边走来。 “我们现在够有逻辑了吧?因此那人肯定是来自我的右侧,也就是我看不见的那边,然后偷偷溜进储物间……你知道么,这很奇怪,非常奇怪,在整个门厅里,唯一位于我右侧的房间就是您的那几个房间,德·安德鲁先生。” 莱姆斯登刚才从桌子上拿起那两封信,仔细检查着它们,而后他怒声喊道: “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又把这堆事引出来的?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然而,我看了这两封信,”他生气地把那两封信晃来晃去,“它们看来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那是因为你对笔迹一窍不通。”德·安德鲁说,“我明白,福勒先生说他也明白,我相信他说的话。” “但是,伙计,这不是重要的事情!如果福勒先生对于储物间的事情是对的话……你是怎么想的呢,梅利维尔?” “噢,这个吗?”H.M.显然正在走神,“一石激起千层浪啊,不过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非常有趣。‘无论我瞭望何处,视野中都只有大海和天空。’【此处系从古罗马著名诗人奥维德的诗篇截取而出。原文是:“无论我瞭望何处,视野中都只有大海和天空。天空中云朵叠嶂,大海里波浪滔天。”】真的,而且云彩的颜色也很可笑。最让人困扰的就是为什么德·安德鲁要提出此事。但你刚才问我怎么想的,是吧?我说我想的是盖斯奎特写的信。” 我第一次在德·安德鲁脸上看到了愤怒。而福勒似乎对自己刚才的爆发十分后悔,他现在有点焦躁不安,觉得还是不说话为妙。德·安德鲁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把它扔到桌上。 “邮戳显示是来自马赛,”他说,“全部都是手写的。不过既然你不怎么在意其他的信,估计这封信也引不起你的兴趣。可能你对盖斯奎特的笔迹会比较熟悉吧?” “很奇怪,我的确很熟悉。”H.M.说,“这的确是他写的。” 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官方专用的信纸,把它平摊在桌面上。他读信的时候,我也透过他的肩膀看见了信的内容。 先生: 非常感谢你。我想是时候把这个江湖骗子给关起来了。若你害怕他的威胁而决定配合他的行动,完全没问题,我会随时随地把他拿下。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会搭乘那架飞机,但据我所知,提前预订者基本都是英国人和美国人。到目前为止,乘客计有:乔治·莱姆斯登、M.M.卓蒙德、埃尼斯特·海沃德、科伯·福勒,以及史德沃德·赫伯特医生,或许还有别人。此际,我尚未掌握这些人中谁是弗莱明德。 对你提到的独角兽之事,我暂时还不能透露任何信息,然而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事对英国非常重要,而跟我联系的伦敦总部,一直对此焦急等待。 此致 加斯顿·盖斯奎特 H.M.浏览了一遍。“这样说来他跟总部有联系呀,”他笑了笑,“嗯,应该是。你听到他写的关于独角兽的东西了,莱姆斯登?感觉怎样,有何评价?” “暂时没有,”莱姆斯登说,脸上又浮现微笑,“以防隔墙有耳。问题是,这封信是真的吗?” “绝对是真迹,小子。” “那么,”莱姆斯登边说边紧紧盯着福勒,“这封信告诉我们什么呢?” “告诉我们真相,我是这样认为的。是什么让你如此自大、让人厌恶,莱姆斯登?你简直比我还讨人厌。我可是知道了一个极大的真相,而且——”他面容僵硬,伸长脖子看向德·安德鲁,问了个我从没想到的十分奇怪的问题:“我说,德·安德鲁,你是不是有个很大的图书馆?” 这问题无疑让我们的堡主手足无措,一直以来,德·安德鲁都十分温文尔雅,然而自从他被击中要害之后,他塑造的绅士形象开始崩塌。 “是的,挺大的,我的朋友。你对这图书馆很感兴趣?我还以为你对重构犯罪现场更感兴趣呢。” “噢,那个呀!”H.M.说,使劲摆了摆手,“那都是陈年旧案啦。我现在已经明白一切是怎样完成的了。弗莱明德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一个很大的线索猛地从我脑海里冒出,这线索大得就像台打字机。我们现在不用急着重构犯罪现场。我需要的是一顿饭,有人要陪我一起吗?” 12第二个伪装者 这顿晚餐,我想,就是这疯狂故事的间断,以及两段舞蹈间的停顿。但不幸的是,需要推敲的东西太多了。 除了他典型的姿势之外,H.M.坚持要完全重构犯罪现场。当我们出演这幕哑剧的同时,我发现我们无疑又陷入另一堆不可能事件当中,也难怪H.M.会抱怨连连。那家伙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杀死,但他就是死了。 H.M.十分现实而且追求完美,他坚持要完全真实地重构被害人跌下楼梯的那一瞬。莱姆斯登不愿意这样做,没办法只能我去替他。此举的目的是要确认,若凶手当时躲在平台上的话,能否完成整个谋杀。看看他是否能发射什么东西,等被害人跌到平台上之后,再把凶器拔出(当然还有偷走那信封)。通过这些试验,我们得出了以下结论: 一、首先能确定的是,在同谋杀案发生时完全一致的灯光条件下,没有人能接近被害人而不被看到。福勒站在自己当时的位置上,我扮演盖斯奎特,莱姆斯登充当米德尔顿的角色。然后,奥古斯特、德·安德鲁以及H.M.分别尝试隐秘地靠近我;但所有人都被福勒和莱姆斯登完完全全看到眼中,清楚得很。因此,我们得出结论,死者不可能是被近距离击倒的。 二、另一方面,我们也证明了不管凶手站在哪里袭击死者,近在咫尺或远在天涯,都不可能实现谋杀。若凶手站在楼梯上的某处,那他肯定会被看到;若他藏在挂毯后面,只要他身体有部分突出来,他就会被站在楼上的埃尔莎看到,或被楼下的H.M.跟赫伯特看到——除非他几乎完全平整地躺在地上。就算他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姿势,整个事件也不可能发生。若他始终平躺在地上的话,就不会同时缓缓爬行又不被看见,也不可能投射出炮弹之类任何东西,不可能在尸体滚过他面前时把凶器拔出,不可能把信封偷出来然后把尸体推下去——这必须要在两三秒之内完成,否则便会被福勒看见,这同样是不可能的。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个不可能犯罪,这快把每个人都弄疯了,当然H.M.除外。他兴致颇高,吃饱后尤其如此。我想肯定会有读者问这样的问题:他们隔壁的房间有个可怜的家伙被莫名其妙地刺穿脑门,他们还能安心坐下来享受一顿晚饭?我的回答是:他们可以,而且感觉良好。 这晚饭简直堪称奢侈,有时我回忆起来,都忍不住微笑。餐厅的外面摆放着形形色色的餐前小点心,许多都叫不出名字:有冷鸡肉、冷龙虾,配着厨师最擅调制的调味汁;还有许多丰盛的必备美酒,其中有路易王妃牌香槟和奥·芬德酒庄出品的苏玳酒。这些都摆在餐厅的蜡烛下面。屋里有点昏暗,我们到处走动,随意盛取。德·安德鲁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堡主,他永远不会要求你吃这个、吃那个,他只是让约瑟夫和路易斯给我们斟满酒。H.M.只喝威士忌,对其他奢侈的东西完全不予理会,对他而言,这个巴拉圭高级古堡似乎有了点奇妙魔力。 我们这群刚刚被淋成落汤鸡的家伙们,感到了无比惬意的来自内心深处的温暖。刚才我们不仅浑身湿透,还心惊胆战,所以弗莱明德很容易就触痛了我们脆弱的神经。我们现在依然十分紧张,却已经懂得面对了。莱姆斯登像支肆意开放的花朵,不停在别人耳边说说笑笑。有几次我觉得他是想对大家公布什么事情,但克制住了。埃尔莎和米德尔顿的感情愈发深厚,两人相互依偎着。德·安德鲁和福勒冰释前嫌,十分愉快地交谈着,但不知为何又都有些困惑的样子。海沃德十分兴奋,给别人讲述故事,而这些故事的最大看点,就是他讲故事时的表情。赫伯特独自一人,依然非常严肃平静,眼神犀利地看着我们。他私下跟H.M.谈了几句,但后者的回答似是十分简单。 香烟的烟雾逐渐蔓延开来。我和明眸皓齿的伊芙琳一同坐在窗台上,碰了酒杯。 “肯,”她边说边皱眉道,“我知道这可能很可怕,但是……但是——我还是不想错过它,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不过有一件事——就是H.M.所谓的天不随人愿。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十分注意自己所说的话。” “所说的话?” 她往周围看了看:“难道这不是贯穿始终吗?在整个事件里,你需要做的就是指出某件事很荒谬,然后哈哈大笑,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这话出口之前,需要谨慎再三。在巴黎,在那路上,还有这里发生的事情,都说明了这一点。你还记得盖斯奎特被杀之前,我们在你房间里的谈话吗?你当时在谈论独角兽的传奇和古老的传说,你提到了这样一个传言:独角兽能随意隐身。然后就——” “喝酒!”我说,“别想那个了。你当时还说你由此想到一个理论,什么理论啊?” “等等!难道你没从莱姆斯登身上发现什么吗?” “没有。” “或者由他联想到的其他关于独角兽的故事呢?” 我认真地看着她,突然想到一个与此最相关的传说。“嗯啊,”我说,“是有这么一个传说(我可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一个苏格兰的传说。如果要抓住独角兽的话,必须找个处女帮忙……” 伊芙琳睁开双眼:“然后呢?她需要做什么呢?”她充满兴趣地询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她的样子,觉得很受鼓舞,便说,“这不是最重要的。想想这传说背后的寓意吧。当那些诚心诚意的孩子们发现保持处女之身还有用时,她们会非常高兴的。但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吗?对女孩子而言——比如你,总是需要跑出去帮忙解决独角兽的麻烦,这种奉献委实不是个很好的安慰,何况捕捉独角兽的需求又并不频繁……” “没错。”伊芙琳表示同意。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补充道,“我在想,”那表情似是抓住了什么护身符,“这事不可能发生,它不可能发生!它不可能——”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啊?”那个白痴米德尔顿插嘴道。在我正准备做出适当点评之时,他带着埃尔莎插了进来。我心里咒骂了几句,伊芙琳却十分单纯地续道: “——你们正好赶对了时间。某种意义上,我们刚才在说关于独角兽的问题呢。”她看了一眼埃尔莎,“你觉得好些了吗?” “我完全好了,谢谢。”埃尔莎答道,她面带微笑、两腮通红,“我刚喝了杯香槟,如同雪中送炭。”她眼睛望向米德尔顿,后者挺了挺胸膛,这个动作让我们都笑了,“但欧文一直在胡说……” “我没胡说!”米德尔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像个阴谋家那样,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埃尔莎坐到他的膝盖上,好像玩偶一样,米德尔顿身体前倾来强调自己的话,“我说,布莱克,你会明白的。他们刚才在说做调查的事情,然后我给H.M.提了个建议。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与世隔绝。每个人都说自己是什么什么来头——但我们没办法检查他的话对不对,不可能像警察局那样进行盘问。若说有什么能让人露馅的话,那就是直截了当地提问。那怎样才能直截了当呢?” “嗯?” 米德尔顿拿出信封和一支铅笔。他开始写每个人的名字。 “必须要说,我们这群人里国籍真是不少。我们要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交叉询问,以防有人在我们中间浑水摸鱼。我以前曾读到过,在情报机关里若他们想证明某人的故事是假的,他们就故意问些不对的问题,这让我十分吃惊。比方说,一个间谍总是假扮成一个从黎巴嫩来的波兰商人——香皂代理商,或装成阿拉伯酋长之类很白痴的角色。顺便说一句,这些特工会讲近乎完美的阿拉伯地方方言,这简直太神奇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能不想这些。‘或者是马德琳?’【原文系用法语,表示怀疑之意】我想说的是——” “够真实了,”我承认道,“现实生活中我们过去曾是美国人,虽然看上去完全不像美国人,不过这很必要。除非我们戴上草帽,用有浓郁特色的美国姓名来自称,每次跟人交谈都先说句‘嗨,伙计!’不然没人会相信我们是美国人,恐怕被送上法场【此处“送上法场”(firing-party)是双关语,意指身份拆穿】前,我们就先玩完了。” 米德尔顿陷入了沉思。 “所以这东西还是挺有道理的,是吧?”他说,“这符合我们对英国人的根深蒂固的看法,认为所有英国人都会说‘杀了我吧,老家伙!’或者‘老天,先生,中学生领带【英国俚语。当地人比较重视求学背景,好学校都有各自的领带,一看就能知道对方就读的学校】;呃,什么,该死的?’很奇怪,不是吗?滑稽的英国佬被自己人嘲笑,他仍觉得自己有异国情调。滑稽的英国佬被邀请到美国,却马上会被同化,然后艰难地清除固有想法。总之,把它当做某人在此行骗的例子好了。 “说到问问题,一般人就是问些比较私人的问题,比如他自己的事情、他的生意、他的家人,等等,以及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总之,像这样的问题,稍微聪明点儿的骗子早都准备得十分妥当,根本不会难倒他。对吗? “从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那你准备问什么样的问题呢? “问一些细节问题,这些细节看起来不怎么重要,但如果那个人不是冒牌货的话,他一定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刚刚跟海沃德谈话,他来自阿德摩尔——位居费城外面的主路上。好了!你不要问他诸如你的家庭如何,你的工作如何之类问题。你可以问他这种事情:从百老汇大街车站到阿德摩尔的火车费多少钱,是在第一个快速停车口之前还是之后?若那个人对这些问题完全没概念,那他就是个骗子。当然我不是说海沃德是骗子。以我举例,我住在布鲁克林高地上的蒙泰戈平原,距离那里最近的地铁站是什么?如果你开车穿过布鲁克林桥,如果要去哥伦比亚高地,要从哪条路转弯?明白我的意思吗?” “若你涉猎深广,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那这是个好主意。”我承认道,“但是你行吗?” “我想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不管怎样,这可能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了……该死的!要不然我们简直就是一群傻子,对彼此的故事完全不了解。事情就是这样的,拿埃尔莎和我为例——” 埃尔莎警觉地向周围望了望,她说自己不是个骗子。 “噢,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到一个例子。你们相信么,我甚至不知道她丈夫的名字。如果他们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要怎么回答?”他眉头一皱,“顺便问一下吧,埃尔莎,你丈夫叫什么呀?我说的是你最后那个丈夫,你跟他结了三个月婚的那个。” 刚才埃尔莎为了抵御恐惧而喝的香槟似乎开始帮倒忙了,她似乎越来越害怕。 “你根本不该提起这些事的!”她哭喊道,“我每次说他名字时大家都会笑话我,他们告诉我他的名字是法语中最难发的几个音。你觉得这真的很有必要吗?好吧,我写下来给你看,可以吗?” “好的,写下来吧。”米德尔顿说完之后,把铅笔和信封递给埃尔莎。“当然了,”他转向我,“这事情不太重要,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们有可能把它搞砸,陷入困境。然后——” 他突然停了下来,瞟了一下埃尔莎写下的名字,马上瞪大双眼,眼神充满惊讶和难以置信。他又望了埃尔莎一眼,她冲他点了点头表示没写错,然后他缓缓站了起来。 “噢,天啊。”米德尔顿说。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去找H.M.,”他声音低沉,“我们肯定发现那个假扮者了。” 我们迅速向H.M.走去,尽量显得不太匆忙,我并没有看到信封上的内容。H.M.正坐在壁炉旁和赫伯特谈话。 “先生,我希望您别以为我疯了,”米德尔顿说,“但是让我们找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吧。我现在抓住某人的把柄了,而且我有证据。” H.M.知道何时选择沉默,屋子里很吵,所以米德尔顿的话没有引起他人注意。H.M.看着自己手上的雪茄,慵懒地点了点头,跟着我们一起出了餐厅,进到客厅里。米德尔顿开始陈述伊芙琳之前告诉我的关于埃尔莎的事情。 “埃尔莎的丈夫,”他继续说,“现在在蒙地卡罗,名字一样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有人借用了他的名字——因为他们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点,所以埃尔莎根本没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而且埃尔莎的法语不好,她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准确发音,所以她今晚听到这名字时并没反应过来。之前她问了一次他的名字,那是因为她受到了一个可怕的刺激,可是当时他没有回答。名字她写在了信封上。”米德尔顿边说边把信拿了出来,“劳尔·塞拉雷斯,德·安德鲁上校。” 壁炉里燃烧的火发出噼啪声,距离这样远依然听得很清楚。窗下的河水还在奔涌,不过大雨停了。房间里如此潮湿破旧,安静得让人害怕,让人抑制不住要看看身后是否有人。 “怎样?”米德尔顿问道,声音都嘶哑了。 H.M.点了点头,他吃力地走到壁炉边的椅子旁,坐了下来,目光一直没离开自己的雪茄烟斗。 “啊哈,”他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知道了这些,但是——” “小声点!放松!”H.M.表情严肃,他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空气中散尽,似乎这里面包含着他说话的思路,“嗯啊,好吧,或许我们应该先把一些事情说清楚。进来三分钟后我就知道他是个假货了。这房间实在太怪;为什么这里会一点都不真实,没有人烟,没有被居住过的痕迹。它仅仅是个空壳,或者更精确些,这是个剧院,目的是上演一场精心设计的、巧妙、疯狂却又愚蠢的闹剧,这剧目完全是因某人想要公演的欲望。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不能把德·安德鲁赶下台。” “不能把德·安德鲁赶下台?为什么?” “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加斯顿·盖斯奎特,”H.M.说着,点头吐了个烟圈,“这是他的表演。” 米德尔顿脸上的表情几乎就是震惊,他恍恍惚惚地摸到背后有一把椅子,我也摸到了一把——现在我们两个都急需要这椅子来支撑。H.M.还是驼着背,身体向壁炉的方向倾斜。火光打在他的秃顶上,小而敏锐的眼睛看着我们,带着点讽刺味道。 “是不是轮到你发疯了?”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口说道,“盖斯奎特?是你自己说的,那个被谋杀的可怜家伙是盖斯奎特啊——” H.M.点了点头。 “嗯,问题就是……他和我一样,不可能是盖斯奎特。肯,”听起来他经过了深思熟虑,“虽然看起来我陷入了愚蠢的泥潭中,虽然你认为我的行为应被制止,但我请求你相信我。哦,我有理由说明这些!你要相信,当我问他‘你是盖斯奎特,对吧’之时,我很清楚他不是,但我心里在祈祷他足够聪明、能明白我为何这样说。他明白了,他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当时猜想了一下他试图完成什么工作(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而让他假冒盖斯奎特是保护他完成任务的唯一方法,相信我,真的是唯一方法!但弗莱明德……嗯,孩子们,我不会再低估弗莱明德了。” “你,”我说,“你让他被人杀了……” H.M.摸了摸自己的头:“我让他被人杀了?”他大喊道,“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一点,而且这让我非常难过。但你要相信我,他被伤害的可能性简直就是微乎其微,而且如果他伪装成盖斯奎特的话他会安全得多。我只是帮他得到他想要的,只是要帮他而已。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这个案子现在本来都应该结了。然而弗莱明德,这个该死的东西——”他对搓了一下拳头来宣泄愤怒,“事实就是弗莱明德的确聪明绝顶,机智过人。” “若他不是盖斯奎特的话,那这家伙又是谁呢?那么谁又是……你说德·安德鲁是真正的盖斯奎特?” “是的。而且整个计划都是为我们着想的。听着,我要尝试把掩盖此事的窗户纸捅破。我们需要理智!我们需要开诚布公。”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然后他继续说: “从头开始梳理,你们就明白了。从舒服的飞机上落到草场,然后就进了这房子,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当时你、伊芙琳·切尼和我跟着大家一起进来。迎接我们的是满脸笑容、十分殷勤的主人,他扮演着一个好得难以置信的法国东道主,他手里有封弗莱明德的信,对后面发生的事满怀期待。可这太不真实了,一切看起来太完美,就像文学作品一样,对我来说不是梦境就是闹剧。当然我也能接受这一切都是事实,毕竟那封信很像弗莱明德的风格,而且说不定世界上真有德·安德鲁这样的人。但德·安德鲁一开口对我们说话,这个表演就瞬间原形毕露了。 “回想一下。我们一同走进的房间,我们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们当时没机会插嘴。我们全都浑身泥泞,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伙的,都是从几英里外迫降的飞机上来的。实际上,当我们谈到飞机意外时,我讲了很多关于驾驶员和机组工作人员的话,这样他应该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三个也是乘客。但是,德·安德鲁没有别的话,转过脸来对我说:‘那你和你的朋友们没在飞机上吗?’ “伙计们,这简直就是祸从口出。他到底是从哪里分析出我们没在飞机上呢?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我说的话,都只能证明我们就是乘客。飞机降落的地方距离这里四分之一英里,还被树挡着,从这里看去什么都看不到,他到底怎么知道都有谁是从飞机上下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对谁会在飞机上了如指掌,他早就知道这些了。 “就在我想这些时,我突然明白了飞机迫降的唯一合理解释。最困扰我们的事情其实是最简单的。海沃德说得很对,如果没有驾驶员和整个机组工作人员的默许和配合的话,飞机是根本不可能迫降的。但这看来似乎不太可能。首先,这位驾驶员是航空公司的一名干将,总是被委以重任;其次,弗莱明德一向独来独往。但是,让我们仅仅假设一下,假设驾驶员有犯罪企图。设想一下飞机之所以会迫降是因为警察局下了这样的命令,而驾驶员要配合他所在的航空公司,怎么样? “你一定会吃惊的,上述想法让一切豁然开朗。这个厚纸板房,这里奇怪的主人和不怎么使用的房间,所有一切看来都像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的确是精心设计的,为了抓住弗莱明德,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那么,他们要做什么呢?这是个什么游戏呢?在我继续之前,我们应先搞明白,这是个游戏。我们加入游戏,然后发生了什么?当我们从堤道上走进房间之后,这出戏就开始登台亮相,计算得分秒不差。现在你知道那个堤道不仅仅是堤道那么简单了吧,如果有人把它给切断了,会是谁呢?你们注意到那个由木头和石头制成的堤道了么,你们能想象么,我们当中的一个,一个从飞机上下来的人,会朝那个堤道来一脚然后就把它给弄毁了?整件事计划得像炸弹一样精准,而且这只有在古堡内部的几个人合作的情况下才能完成。德·安德鲁、奥古斯特、约瑟夫、路易斯……他们全都是警察局的成员。如此多的眼睛在盯着弗莱明德,只要他们确定了弗莱明德是谁,他们就能瓮中捉鳖。我们可以继续说破绽,想想他们之前的言行举止吧。 “弗莱明德确认自己一定会在那架飞机上,他一般言出必行。他们不知道弗莱明德伪装成谁,他们只知道他在里面,试图抢夺莱姆斯登的——” “什么?”我问道。 “问他吧,”H.M.咧嘴一笑,门开了,莱姆斯登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H.M.朝那边点了点头,说道,“问问他吧。我可以继续给你讲述盖斯奎特愚蠢情节中的破绽和线索,它们非常非常有趣。” 13 侦探提出假设 警官心绪不宁 “出什么事了?”莱姆斯登有点生气地问道,“少在这里装无辜。你们几个看来都好像充满内疚。对了,梅利维尔,德·安德鲁正找你呢,他说他有了新的证据,他很急切地要向你证明那封信的确是弗莱明德写的——” “他当然想要证明了,”H.M.撇了撇嘴角,“来这儿,小子,来听听我们刚才说的话,然后你应该就会明白为什么他要让我们相信第一封信是真的,哪怕要让福勒背黑锅也在所不惜。你想呀,一旦我们开始怀疑第一封信的真实性,他可能就会暴露身份了。来,坐下,莱姆斯登。” 米德尔顿挠着自己的额头,面露难色。 “暴露身份的话,”他说,“实际上在我看来他已经暴露身份了,而且是拜你所赐。”他微微一笑,“就像你知道的,我可能是弗莱明德。如果我是弗莱明德的话,你不就等于给我线索了么?” “啊哈,小子,如果你是弗莱明德的话,”H.M.表情平静,“你根本不需要我的线索。你早就应该知道了,因为弗莱明德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写一封信,然后扔到门厅那里。这简直让盖斯奎特担心死了,弗莱明德知道他是谁,但他却没有任何线索去找出狡猾的弗莱明德。他快被逼疯了——这也是他诬陷福勒的部分原因。换言之,盖斯奎特的面具就要被掀开了。另外,我不明白为什么莱姆斯登会被法国政府用做秘密武器。” 莱姆斯登看着他。“我等了很久了,”他说,严肃而又异常地镇定,“等着对于这件事比较靠谱的评论。你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么?——” H.M.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制止了米德尔顿反对地叫喊。 “你的意思是说,”莱姆斯登花了一点时间来恢复平静,“盖斯奎特自己(或者说是德·安德鲁)写了第一封弗莱明德的信,说弗莱明德会毁坏飞机……” “嗯,是他打出来的。需要别的证据吗?”H.M.说,“他只需签个名就可以了。问题就是:既然弗莱明德的签名如此保密,他怎样制造出这么完美的仿造品呢?弗莱明德的签名从未公开,福勒花了好长时间研究那两封信,难以辨别究竟谁真谁假。答案:这是警察做的,他们要复制签名易如反掌。 “我说过德·安德鲁就是颠三倒四的,从那封信上就看出来了。当我们刚进这间房子的时候,他把信给我们看,告诉我们这出自弗莱明德之手。当它的真实性受到质疑时,他编了个故事,说他把原始版本寄给了盖斯奎特。然后他拿出了一封来自盖斯奎特的信——手写的,当然,因为那就是他写的。” 莱姆斯登摇了摇头,说:“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开始做的事情也太傻了吧。他期待着弗莱明德现身,不管他装成了谁。弗莱明德出现了,他面对的是一封别人伪造的他写的信啊。他肯定会怀疑啊,然后——” “哈哈哈,”H.M.脸上浮现出一阵笑意,“然后会怎样?难道弗莱明德会站出来,当着德·安德鲁的面说‘你这骗子!我根本没写过这封信’?你想想看,他当然不会这样做。这无疑会让他暴露身份。但他会不会怀疑德·安德鲁?你会不会因此怀疑德·安德鲁?不会,这事太过直白,反而让你不会怀疑德·安德鲁,特别是弗莱明德,因为他一直试图在乘客中寻找盖斯奎特。” “但是你说,”米德尔顿思索了一会儿,说,“这封信的确让弗莱明德起疑心了,而且他知道……” “啊哈,当然了。跟盖斯奎特相比,弗莱明德奸猾多了,这是骄傲自负的盖斯奎特想不到的。我告诉你们德·安德鲁是怎么想的吧。”他稍微停了停,“这封伪造的信可以让他一箭双雕。首先,弗莱明德当时刚刚经历了—起莫名巧妙的飞机事故,然后马上又听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盖斯奎特认为弗莱明德必须具有钢铁般的意志,才能保证在听到信后不会迷惑,不会发表任何言论,不会做出奇怪的表情或者显现出任何跟他人不同的动作。你们注意到了么,当时,德·安德鲁坚持要求大声朗读那封信,这样他就可以静静地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了。而且稍后到来的赫伯特是唯一一个私下读过信的人,因为他很可能知道赫伯特的确是个法医……” “是什么让赫伯特被排除在嫌犯之外了?”莱姆斯登迅速问道。 “我估计可能是因为赫伯特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他不可能实施那个谋杀案。”H.M.脸上愁云密布,“不管怎样,弗莱明德突然意识到他肯定掉进了某个圈套,所以他必须要小心行事,以防不测。” “可他没发生不测呀。” “对,他没发生不测,该死!嗯,继续刚才的话,这封信的第二个好处:利用弗莱明德的虚荣心。众人皆知他有极强的虚荣心,随时可能爆发。某次一个可怜的小职员嘲笑了他几句,结果弗莱明德硬是死死追着人家不放。所以他怎能让这事就这样过去?德·安德鲁想得很对,弗莱明德是不会罢休的。问题就是:弗莱明德会欣赏这封信和整个圈套吗?——这很有可能,你看整个计划就像魔术一样,或者,弗莱明德会发疯并拒绝整件事?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会想着写点东西嘲笑一下盖斯奎特,若他真的写了,那盖斯奎特就达到了目的。在这房间里的所有仆人都是警察局的监察人员,只要有人试图把字条之类扔给我们,那他就会被拿下。这是个很好的主意,哪知弗莱明德却选了个所有人都失去警惕的时候:就在他完成那个不可能犯罪之后。 “我想德·安德鲁一定认为弗莱明德会在信中承认自己毁坏了飞机,他认为信的内容很可能是这样:‘我告诉你我会做这件事情,不是吗?’但是,小伙子们,这就是盖斯奎特没有跟上弗莱明德步伐的地方。弗莱明德蓄势待发,他一定要让自己占尽先机,否则不会轻举妄动。若有人想拿他开涮,那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那人。这玩笑很明显会让弗莱明德抓狂。他会反击——而且他确实反击了。他扔给我们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知道谁想拿我寻开心。现在,我亲爱的朋友盖斯奎特,留神点!’” 外面有块原木被河水冲到岸边,发出隆隆的声音。我移动了一下身体。 “嗯,警察局总长官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说,“让我们从头说说这事儿吧。德·安德鲁(还是这么叫他吧,以便前后一致)借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古堡,而真正的德·安德鲁现在住在蒙地卡罗,从来都没来过这地方……” “等一下!”米德尔顿大喊道,猛地拍了下手,“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特别是关于那书的事情。” “书?”H.M.说道,“什么书?这跟书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要抢我的风头啊,该死的。我刚刚正准备要指出——” “不,这是跟埃尔莎有关系的。她今晚好像被什么事情吓坏了,而且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当时我正好从浴室里回到房间,看到她正在看一本书,脸色苍白。她把书猛地合上,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出去。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等我,而是一个人在门厅里,而且目睹了谋杀案的过程……我看了看那本书,那是巴尔扎克的书;而我唯一注意到的事情就是写在书中空白页上德·安德鲁的名字……” H.M.似乎情绪不错。 “啊哈,手写的名字!”他抖了抖自己的雪茄,“你告诉我的,她刚刚和真正的德·安德鲁结婚不到三个月,不知道她的丈夫在这里还有一座房子。但这名字估计给了她当头一棒。”他朝米德尔顿眨了眨眼,后者的脸变得通红,一直看着H.M.,“噢,放松!这儿没人会对道德规范什么的作评论,而且她的确是个漂亮的丫头,哦,该死的,她的确是。顺便说一下,在房间里的这些书应该提醒了你们一些事。” “比如什么呢?” “再次告诉你,他绝对是个冒牌货。他是个很挑剔的家伙,苛求细节,甚至还给我们枕边书,而且书的名字都带着讽刺意味。他早就知道今晚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英国人和美国人,他自己写的盖斯奎特的信也是用英语。他自己英语也说得特别好——实际上,有时他太兴奋了,忘了自己本该扮演的角色,就会用自己一贯的方式说话,这时他的英语简直就是完美。像这样的双语人士的图书馆,怎样都应该收藏有一部分英语书籍呀。若他是个挑剔的人,那有英语书应该是很正常的吧,若他是个苛求细节的人,那他应该在我们床头放几本英语书,不是吗?这样才是画龙点睛的效果。既然他给我们的书当中没有一本是英语书,那么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在他的大图书馆里,肯定没有英语书籍,这意味着这个图书馆不是他的,而他假装这是他的。他冒充那个赌博家,那个西班牙前上校,而那人正在蒙地卡罗受折磨。很偶然的,我们的朋友奥古斯特(若他的确叫这名字的话,那他可能是侦探警官)也不小心露出马脚,他说他主人坐在屋子里擦拭来复枪。一个前任上校,自己的警卫随叫随到,却还会被看到擦拭自己的来复枪,在军队中简直就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你刚才说要谈谈这事件最开始的地方,但房子问题还算不上。我们来看看我们能否解决。莱姆斯登,你才是最开始的地方。你是那个猎人用做掩护的假马。” 莱姆斯登似笑非笑,他把双手插到裤子后面口袋里,看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他看了看壁炉里的火光,然后头转向H.M.,轻轻地一点,说不清是肯定还是否定。 “我是吗?”他说。 “我们就是坐在这里随便想想罢了,你知道的。让我们假设你经法国回到英国,我们假设法国警察以及奎德【属西班牙】的警察接到密令暗中保护你,因为你携带着什么宝贵的东西,而你本身又是个不喜欢要保镖的人……” “确实是这样,”莱姆斯登插话道,“我带着很宝贵的东西。” “啊哈,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那些密探快要疯了,因为弗莱明德对于你做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很容易挡住你的去路的。哇哦!”H.M.用力掸掸雪茄,烟灰落下了好多,“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心神不宁,因为这件事情是国际事务。弗莱明德本身已经给政府搞了够多的麻烦了,而百姓们总是很容易不满的。如果这件事情被弗莱明德得逞了,事情传出去被大家听见,肯定很多方面都会出现问题。有个应对之策:他们可以为弗莱明德设个局,先让他尝到甜头,钻进圈套,然后再一举擒获。这样所有人都会满意。但问题就是,整个圈套的事情需要得到英国政府的支持,这可绝对不容易。而且他们需要英国警察局参与进来,这样才可以便其看起来比较正式。实际上,我想如果没有你许可的话,他们肯定不可能做到现在这一步。” H.M.停了下来,眼睛微微闪光。莱姆斯登似乎在思考刚才H.M.说的话。 “哈,你的意思是我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事情了,嗯?”莱姆斯登问道,然后他又沉思了片刻,说:“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声明了,我郑重地说,对于今晚这里发生的事情,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毫不知情,感到震惊。我甚至可以发誓!不过你的话让我很感兴趣,继续!” H.M.继续说:“我猜他们借用了两个我们自己情报部门的特工。这两个人只是要求按命令行事,所以他们完全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说实话一开始英国政府也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这两个特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要保护莱姆斯登。他们接到的第一个指令是:到奥尔良对面的一个小旅店里。我是这么猜测的:一开始负责此事的盖斯奎特计划在那个旅店里展开任务,也就是说它承担的是和古堡相同的任务;可能故事情节没这样奇妙,但一群人所在的飞机会迫降在旅店附近的野外。当然了,当两个特工到达之后,盖斯奎特会把他们当成心腹的。 “但同时另两件事发生了。英国政府了解了盖斯奎特的意图,勃然大怒。我现在对我们自己那些人实在没办法重视——你等着吧,早晚我要对他们发一次狠——当然,即使老斯奎芬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两个特工是去保护莱姆斯登,但此前,莱姆斯登需要故意跌入一个由政府精心策划的圈套,然后帮他们抓住罪犯,而这罪犯的作为跟英国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说,就算是斯奎芬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支持类似事情。他给外交部汇报了这件事,毫无疑问,那边根本不想牵扯进去,马上就否决了,下令把两个特工召回。而问题就是,这两个人已经按指令行动了,没人知道能到哪里找到他们。 “那盖斯奎特做了什么呢?哈,没错,他对别人说,让我们别管那两个英国特工了,放他们鸽子,什么都不告诉他们,我们照原计划行事。然后,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准备利用这个古堡,把整个圈套做得再漂亮些。我不知道他怎么就决定这么干了。”H.M.闭上一只眼,“可能盖斯奎特在马赛遇到了自己的朋友,那个真正的德·安德鲁,当时他正在找自己的妻子,他同意把古堡借给盖斯奎特。可能——” “不可能。”莱姆斯登说。 “什么?” “我说,不可能。”莱姆斯登说着,抱紧双臂,下结论道,“刚才的推论,如果你管这叫推论的话,听起来还不错,但有件事说不通。梅利维尔,这件事你没办法解释。你认为如果英国政府拒绝参与这个让我去做诱饵的圈套,那盖斯奎特和他的手下怎么敢按照原计划行动呢?”他笑了笑,“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敢!……就连那恶棍都这样说,何况是我?” “我正要说这个。”H.M.喃喃道。 他有点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上叼着已经熄灭的雪茄,在壁炉边踱步。 “有两点可以给我们指明思路,”他继续说,感觉很像自言自语,“一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那个谎称自己是盖斯奎特然后被谋杀的家伙,他是谁,他又为什么说谎?” “你什么意思?”莱姆斯登略显敌意地说,“你为什么要说服他撒谎?他是你的诱饵吗?那些猎人为了打猎,不惜看着诱饵被屠戮,你不用诅咒他们。他跟他们一样。” H.M.变得很安静。 “你真这样想?”他声音听来很怪,“啊哈,是的,我知道你有足够的理由这么想。该死,考虑这件事时你怎么就不能看得远些呢?” “要是这样说的话,你怎么就不能看得近些呢?”莱姆斯登大喊道,“如果有远见就意味着让一个人被谋杀,我宁可不要这样好的洞察力。” H.M.一直盯着火看。“我已经开始渐渐了解并明白整件事了,”他说,“不过我很犹豫,因为这毕竟是盖斯奎特的演出,而我不能破坏它。特别是我以为你是最在乎整件事的人,因为我开始认为你同意了——” “盖斯奎特的表演?” “盖斯奎特的表演。你看,这是我解决此事的第二个切入点。刚才是你自己说的:在没有你的秘密支持的情况下,盖斯奎特的手下肯定不敢迫降飞机,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不是傻子,虽然你整晚都在装蠢,但我不认为你知道‘盖斯奎特’会伪装成哪个人,我也不认为你知道飞机迫降是拜盖斯奎特所赐。不过我相信你的头脑中,肯定已有了某些想法,那你为何要冒险让自己进入这个圈套呢?我说,你是不是要把独角兽带到伦敦?你对此很清楚吧?” “当然。” “啊哈,那你估计这稀有动物身价几何?” 莱姆斯登犹豫了一会儿,而后咯咯笑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变了:“好啦!我已经受够了自己在这里故弄玄虚。这所有的复杂经过会在明天见报,你想知道它的价值是吧。说得文雅些,这东西价值连城,用赤裸裸的数字来衡量的话,它大概值百万英镑。” 莱姆斯登左顾右盼,似乎乐在其中。 “我想我最好出去。”米德尔顿说道,话音透着不安,“这实在太让我吃惊了,我觉得我听到的东西很危险。”停了一会儿之后,他继续说话,声音带着些许空虚,“大概有百万英镑。天啊,难道你们就不怕被弗莱明德给暗算吗?” “不会的,现在不会,”莱姆斯登说,“因为它现在根本就没在我手上。” “啊哈。”H.M.仍然平静,米德尔顿吹了声口哨,我嘴里骂骂咧咧的。 “很高兴告诉你们,”莱姆斯登续道,“她现在非常安全,正在飞往英国伦敦的飞机上,乘坐的是皇家航天公司的中部分线。它目前应该是到站了,明天会在朱古力继承王位时出现。倘若弗莱明德想要制造什么麻烦的话,那架飞机早就该烂掉了,但至今似乎一切都好。” “噢,天啊,”一个声音从房间另一边传来,“难道你非要告诉所有人吗?” 门被猛地关上,我们看着他,这个冷酷的、愤世嫉俗的、脸上和蔼的表情荡然无存的、自称是德·安德鲁的人——盖斯奎特。 14 独角兽之角 H.M.深深叹了口气。“让我们把事情说开吧,”他说道,“抱歉,小子,我想我们几个太投入了,说得有点太直白了。” 德·安德鲁的外表似乎没有太大改变,不过蹒跚的步态消失了,语速也变快很多。他和往常一样镇定、狡猾、完美,他走近我们,说话时一直不停攥着手指,感觉就像是在训斥我们。你可以清楚察觉他那狡猾、强硬的智慧,他的眼神透着讽刺,扫过了我们每个人。 “你把那称做直白?”他说,“若你不知道的话,你为何像那些议会代表般大声嚷嚷。在这个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你说话,我也能听见。”他眯起了眼睛,“先生们,似乎所有牌都已摊开在桌上了。你们可能会比较感兴趣,你们中的两个人已经成功毁坏了整个计划。在弗莱明德的整个行动里,你们到底给了我什么机会去抓住他?” “什么行动?”莱姆斯登说,“若你指的是谋杀我的行动的话,谢谢了,不用。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吗?你们又给了我什么机会去摆脱他?” “是你自己答应过要配合的。” 莱姆斯登冷笑一声。“配合什么?一个来自奎德的神秘家伙问我,能否参与一个为抓获弗莱明德而设置的圈套,而我任何细节都不能知道。然后他很合理地给我警告,说英国政府或许会不喜欢我这样做。其赌注就是我的倔脾气,还有,”莱姆斯登十分坦白,“还有我对这种怪事的兴趣。我告诉他我愿意参加,我遵守约定,到了这里。但至于独角兽……” H.M.皱了皱眉:“是的,似乎我们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迷宫。不过尽管如此,你也不该感到绝望。即使你不知道他是谁,你已经把他逼进了墙角。现在他就在这古堡里,被困在这个小岛上,没办法出去。若有必要的话,你可以把我们每个人都抓进监狱。我建议——” “没这个必要。”德·安德鲁说。 他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看上去他有充沛的精力和无尽的热情。加斯顿·盖斯奎特,或者德·安德鲁,绝对是那种典型的超级玩世不恭者。我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似乎他又想出了什么让我们玩命的点子。他故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仔细看着H.M.。 他说:“让我们想想,亨利·梅利维尔先生。”他招了招手,“现在面具都揭开了,你知道我是谁,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了。坦白地说,我已经想了一会儿了,想你到底是在故意误导我,还是你头脑混乱——就是关于那个自称盖斯奎特的家伙……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只是你头脑混乱罢了。” “别理他,梅利维尔,”莱姆斯登马上说道,“该死,难道你看不出他是故意让你发火?你若发火了,不一会儿就会受凉中风的。” 德·安德鲁话语犀利,他声音中不知什么东西使我倍感紧张不安。 “恰恰相反,我讲的是实话。在这种情况下,讲实话非常重要。没错,没错,我知道你认出了我的身份。那又怎样?这很难吗?这本身是个难题吗?很偶然的,我的朋友德·安德鲁的妻子出现了——”他边说边攥着手指,“问题的关键是,对那个盖斯奎特伪装者的死,他自己应该知道是要负点责任的。我现在委实不知道要怎样听取你的建议。我不是故意挑衅,我的朋友;我仅仅是要把自己的立场讲清楚罢了。而且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你的手下之一,他应该对你足够了解吧,一度说你就是个老疯子。怎样?不觉得冒犯吧?很好,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切入正题了——无论如何,有件事你算说对了,我的确不觉得失望。我现在已经成功完成了我想要做的事情。我知道谁是弗莱明德了。” “啊哈,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了谁是弗莱明德,还是,你又给自己写了几封信?”H.M.说道。 德·安德鲁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我找到了独角兽之角,”他说,“我找到了凶器,而且我知道整个谋杀案是怎么完成的了。” “你也知道是谁使用了它?”莱姆斯登问道。然后,让人恐惧的沉默再次袭来。 “我知道谁用了它。我在一个客人的行李中发现了它。你觉得我失败了吗?”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椅子扶手,“听着,我抓住了弗莱明德。但我要声明一点,不管是谁使用它,都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做出的骗人伎俩。随意猜测是十分有价值的,因为它给了我线索。”他的眼睛闪着光,其实他不过是个骗子,身上却不知何故有种奇妙的力量,“我必须要承认梅利维尔的话给了我线索。他的猜测完全就是胡扯,因为他的后半部分发言基本都是瞎说。不过他的前半部分——就是关于凶器的话,什么凶器既不是枪也不是匕首,但同时又是枪又是匕首呢?这东西被你说中了。先生们,你们知道这个谜语的答案吗?” “这东西不会让我吃惊的。”H.M.说,“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在谁的口袋里?” “我正准备要让你们看看这东西呢。奥古斯特!”盖斯奎特微笑着说。 奥古斯特打开了门,看来十分满意的样子。我看到他衣服里面的口袋里露出一个长长的角,他把手按在上面,好像害怕那东西会不翼而飞。德·安德鲁似乎又露出了方才的和蔼表情。 “你可以问问其他客人,看他们愿不愿到这房间里来?”他说道。 这简直就是变相强迫。他如此冷静,自信满满、面露微笑地坐在壁炉旁边,而整个房间似乎正被一股恐惧的气息填满。我不会忘记这一幕的:镀了金边的白色房间,房檐已经发黑,墙柱上的水晶挂饰闪耀着光芒,外面透进来的风把它们吹得叮当作响,壁炉上方挂着个印度豹的头部标本,露在外面的利齿尖牙正冲着微笑的德·安德鲁。 “盛装演出——”莱姆斯登喃喃道,又犹豫了一下,不再说话。他瞟了眼H.M.,后者似乎正琢磨着该讲什么话。 “听着,小子,”H.M.拉长了声音,语气沉重,“我可能是个只会空想的傻瓜,或者一个喝醉了的神甫,完全不懂别人说了什么。或者,你愿意怎样说我都行。无所谓。问题的关键是,虽然你说了一堆胡话,但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我跟你是一伙的。这就是我为何要警告你:看在上帝分上,小心行事!若你一直让直觉领着你走,那一切都会变成一团乱麻。我知道弗莱明德的侥幸得手让你难过,我也如此。但是放轻松,否则一切都会变得更糟。我是认真的。” 德·安德鲁笑了笑。 “我也是认真的,”他赞同道,“你明白我已经找到凶器了吗?” “噢,是的。” “我是在一个客人的行李中找到的,而且我能给你一个合理解释,说明整个谋杀案是怎样完成的。” “嗯……好吧。”H.M.摸了摸脑袋,看来心烦意乱,“合理,好吧。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相信我,我也看到了一大堆合理解释,我知道一个家伙叫汉弗斯·马斯特斯,他能用十分合理的解释,驳倒你全部的合理理由。而他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缺陷,就是它们全错了。” 德·安德鲁再次严肃起来。 “我们回到了拉丁人和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区别问题上。”他说着点了点头,“你不懂逻辑,因为逻辑需要严谨和缜密的思考。这么说吧,你推理的方法是什么?” “方法?哦,我没什么方法,就是坐下来瞎想。” “没错。”德·安德鲁一脸肃然地说道,“若你把坐着和思考看得同等重要,那你当真认为他会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够了!”莱姆斯登打断了他们,“我只想知道,你们刚才的对话仅仅是个‘快速问答’,还是想要证明什么?” “你会看到的,我能证明一些东西。”德·安德鲁答道,“你们要不要跟我来?” 他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其余五人向我们走来。我不清楚他们知道了什么,也不了解他们现在正想着什么,但我肯定他们感到了紧张的氛围。德·安德鲁身上那带着强硬味道的自信,让这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异样。埃尔莎向后靠着,在米德尔顿和德·安德鲁之间来回看着,试图搞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米德尔顿走过去安慰她,在她耳边悄悄说着什么。伊芙琳一直盯着我看。海沃德、赫伯特和福勒跟着他们走了进来。 “现在麻烦大了。”海沃德突然说道。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威士忌和苏打水,脸上变得很红,显得有些野蛮,“我能感觉到,我告诉过你了,福勒。相信我,当有事发生时,我会感觉到的,而现在,我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了。好了,是什么?” 福勒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着随意些,“看来有点像是裁判投票的样子,不是吗?我刚才在想这些能让我联系到什么。”他的声调略有提高,“找到凶手了?” “我找到了,”德·安德鲁说,“他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 他情绪极佳,轻轻揉搓着双手。他对自己的话如此自信,仿佛那些词汇变成了装饰品,可以随意被他修饰。不知是否下意识地,他走路时颇奇怪地摇摆着身体,一点都不像个演员,反而像个给观众表演特技的不倒翁。他继续刚才的话,有点像是突然袭击。 “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发生了很多事,实在太多了,现在没时间从头叙述。但位置已经换了,价值观念也变了,而我,发现了独角兽之角。” “这到底怎么回事?”海沃德急切地边问边挠头。 他转过身,露出自己坚挺的鹰钩鼻,明亮深邃的双眼,还有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笑容:“先生们,我是加斯顿·盖斯奎特,随时恭候弗莱明德。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被杀的那个家伙实际上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弗莱明德杀了他,但他并不是盖斯奎特。我本想掩盖自己的身份,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弗莱明德出击时把他擒获。然而,因某人指出了我的身份,让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弗莱明德不会主动出击了,不管怎样,我知道他是谁了。” 很长时间都没人讲话,也没人想要讲话。(对此我很肯定。)但似乎所有人都因不安而稍稍退后了一步,每个人的面孔在我眼里都有点模糊不清的感觉。除了刚才那段该死的发言,盖斯奎特本人的存在似乎就让人不安。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在暗中观察我们,看看谁的表情值得怀疑。 福勒打破了僵局。他拿出一支烟,径直向壁炉走去,经过德·安德鲁身旁,然后蹲下去点燃那根烟。 “不好意思,先生,”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现在我来负责整个调查,以防我们的英国朋友梅利维尔先生再犯什么错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我们来看看这个谋杀过程吧。 “毫无疑问,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个典型的不可能犯罪。但它必须是可能的,因为我们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若我们认真考虑线索,用逻辑来思考的话,我们会搞清楚的。有件事情对我们很有利,就算是在一个不可能罪案中也同样如此,那就是只要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就肯定是唯一的结论。若说一个案子会得出两种解释的话,那肯定是非常荒谬的。” “噢,该死。”H.M.深吸了一口气,“噢,别介意,你继续。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希望马斯特斯能听到你的话。仅此而已。” 德·安德鲁鞠了一躬:“但若我们能认真考虑一下的话,难道摆在我们面前的真是个不可能罪案?受害人跌下楼梯之前,被目击抬起双手捂住额头,然后从楼梯口跌到平台,又从平台跌到一楼。袭击是从哪里发生的呢?应该不是在楼梯口的位置发生,因为我们两个目击者当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受害人。也不应该是发生在他跌下第一段楼梯时,因为这时虽然米德尔顿夫人的视线不太好,但若袭击发生,她也是可以看到的。而且,袭击也不是在受害人跌下第二段楼梯时发生,因为亨利先生还有赫伯特医生能清楚看到一切。 “现在只剩下平台那个位置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问题接踵而至。首先:虽然福勒先生耽搁了几秒钟才跑到楼梯口看,但这时间对凶手而言远远不够,他藏在挂毯后面,需要用武器射穿受害人的头部,再把武器从对方身体里拔出来,估计几秒钟远远不够。第二:米德尔顿夫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平台,除了离地面大概几尺高的位置是她看不到的,要是凶手的身体超过了这个高度,就会被米德尔顿夫人看到。 “既然我们用上‘除了’一词,我们面对的也就不是一个不可能罪案了,要不然就不会有‘除了’之说。只有一个地方不为我们所见:那就是平台上非常靠近地面的空间。因此,既然其他所有位置都被认定是不可能,则该空间就能被合理推断成作案地点。” 福勒看起来似乎越来越有自信了,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我说,难道我们非要再把整件事说一遍吗?刚才你说的是米德尔顿的观点。但我们证明过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武器能被使用然后再被拔出——” “同意。” “所以呢?” “让我来给你看看吧,”德·安德鲁说,“给你看看真正的凶器。奥古斯特!”那个身材高大的主管走了进来,德·安德鲁继续说,“我重复一遍,我能够给出的提示是一个谜语。什么武器既不是枪又不是匕首,而同时既是枪又是匕首呢?今天晚上早些时候,赫伯特先生的一段话让我突然醒悟,他说在马赛凶案发生的地方附近有个肉店……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小家伙吧,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从衣服里掏出了这个东西,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古怪可怕。从外形上看,这武器跟手枪近似,但更大、更沉,而且比最大口径的枪还要稳固。它大概有十一英寸长,整体都是使用坚硬的钢铁制造,只有提手处是木质,估计会有四五磅重。但它并非使用子弹或炮弹,枪口处被框住了,在枪筒的开口处能看见一个直径大概6/16英寸的清晰圆圈,非常像个杆子底部。德·安德鲁迅速扳了下那个东西,从后膛把枪筒打开,在这所谓的枪膛里装着一筒弹药,后面则是个弹簧装置。 “你们认得这东西吗?”德·安德鲁说道,“这个是屠夫使用的所谓‘人性杀手’的击晕棒之类东西。比斧头好多了。据法律规定,屠杀动物时必须要无痛、快速,并且不能因技术拙劣而导致动物非正常死亡。从理论上讲,最理想的方法就是子弹,但尸体中不能有子弹楔入,所以有子弹的部分会被切除,十分麻烦。结果就发明了这种东西。它把枪和杀牛专用长钉结合一处,用弹簧设置引发弹药爆炸,所得到的能量将长钉推出。这钉子比子弹的威力大多了,它如此迅速锋利,瞬间停留后马上就能被拔出来,很快就能被回收使用,你只要用手掌把阀门推回枪筒就行。这枪是英国人造的……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 他转向奥古斯特,后者递给他一个小型厚纸板盒子,他拿出其中一个钉子装进枪膛,猛地关上,然后从后座拉出保险栓。 “这是K型弹筒,”他说,“他们用来对付最坚硬的骨骼,比如小公牛的。它们看起来非常轻,当然了,其实这个弹簧装置才是最根本的东西。那么——” “不要!”埃尔莎大叫道,她把头埋进米德尔顿怀里,声音听起来吓坏了,她用双手堵住耳朵,“我不会留在这里的!你根本不该说刚才那些话!你——” “夫人,这东西发出的声音非常小。”德·安德鲁说道,话音中的和蔼带着点讽刺,“比一个小孩玩的玩具手枪声音还小。不管怎样,若你不希望的话……”他把枪打开,把弹筒从里面倒出,然后把这两个东西都递给奥古斯特,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们不需要演示了,但你们应该都明白什么是所谓的‘独角兽之角’了。” 米德尔顿声音颤抖地说:“是的,我想我们不需要演示了。别再说这事了,好吗?我们看着这个东西,也听着你说出那些血淋淋的术语,感觉整件事实在太恐怖了。什么‘人性杀手’啊!这算哪门子的形容!是反语吗?你是说一个人被这东西给杀了?” “是的,你同意吗,赫伯特医生?” “这绝对没错。”赫伯特喃喃自语道,似乎被吓得够呛。然后他拍了下额头,把自己的公文包拾了起来,“啊,老天爷,我怎么这么蠢!我自己居然也冒傻气,蠢得像头驴!”【原文系用法语。】他想跑过去看看那凶器,海沃德挡住了他的去路。 海沃德脸色苍白,夹杂着些许红色,说道:“现在看起来有点意思了。别给我们卖关子了!你别动!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东西?你是怎么找到的?这是谁的东西?” 德·安德鲁没理会这些话。我看了看福勒,他耸着肩膀,眼睛里发出一点暗淡的光芒。他一直没有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深深地吸了几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又看向H.M.,发现德·安德鲁也看着他。 “你同意么,我的朋友?”德·安德鲁问H.M.。 “啊哈,是的,我同意。”他慢慢摇晃着头,“我的意思是,这确实是凶器。而问题是,你认为凶手是怎样使用这东西的?你知道,这枪必须正冲向受害人的额头。那你认为凶手是怎样杀死被害者的呢?须知受害人被杀之际,没人看见他身旁有人。” “我接着就要解释这个。朋友们,大家先安静。”德·安德鲁转过来对我们说道,他的这种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必须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才可以把真凶交给——”他朝奥古斯特点点头,“交给艾伦警官。 “使用这支枪时,必须直冲着受害人头部,这确然无疑。我已经给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释,说明案发现场肯定是在中间的平台上。顺便说一句,若你们仔细检查一下这枪的阀门,就会确定它的确是已被使用过了——既然我们可以肯定平台是唯一可能作案的地点,也可以肯定在楼上的门厅里没有人能接近受害者,那么当他站在楼梯口,双手抬起捂住额头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有遭到袭击。 “这样想想吧。有哪个目击者能确定在死者跌下去前,他或她看到了死者脸上的伤口?一个人条件反射般地把双手抬起放在脸前大声喊叫,而且他本来要迈下第一步楼梯,却失足跌了下去,为什么呢?很显然他看到了在平台上的——他的敌人。而且那个时候,他的敌人手里拿着的武器正指向他,可能他当时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重型枪械。 “这样一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很清楚了。凶手藏在挂毯后面,等待自己的敌人下楼。但他来早了一点,正是此时,受害人出现在楼梯口,而弗莱明德也透过楼梯扶手看到了站在门厅里的米德尔顿夫人。他无疑马上采取了行动。他迅速趴下来,以防被看到,他趴在平台的地板上,贴得非常近,可能只有几尺高,所以米德尔顿夫人看不到他。但受害人站在楼梯口,却看见他拿着枪指向自己。当时他本来是要下第一层楼梯的,看到弗莱明德之后,不禁失声尖叫,失足跌了下去。趁受害人下楼揭穿他之前,弗莱明德率先采取了行动。因为弗莱明德趴得非常低,所以无论是站在楼上还是楼下都看不到他。当受害人跌跌撞撞滚到了平台上,弗莱明德便把手中的‘人性杀手’指向他额头,扣动扳机,然后马上把钉子拽了出来。受害人当时把那信封丢到了地上,弗莱明德捡起来,然后把尸体向旁边推了一把,自己又躲回挂毯后面。完成这些不消三秒。(想象下用手枪的速度。)三秒钟后,福勒先生跑到楼梯口,据他的证言,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当尸体滚过挂毯时,挂毯动了几下,他当时认为只是尸体碰到挂毯罢了。但实际上这是弗莱明德藏进挂毯时搞出的动作。” 整个解答十分完美,而且确有可能,起码我是相信了。福勒跳出来打断了德·安德鲁的解释。 “若你相信的话,”福勒的嘴唇很干,香烟都粘到了上面,他用手指把烟巴揭了下来,“若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那你也就不会认为我是有罪的了?” “我从不认为你有罪,小伙子。”德·安德鲁答道,“我能继续吗?我差不多要说完了。而后弗莱明德马上采取了行动,他从挂毯后面的窗户钻了出去(你们都记得我们事后发现那扇窗户没锁),站到外面的平台上。下一步,他顺着楼梯向上爬,然后从海沃德房间的窗户又进来屋内(半小时前,奥古斯特在那房间发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污泥痕迹),紧接着弗莱明德来到门厅,这距他开枪不过二十秒。” 突然德·安德鲁用手敲了敲壁炉架的台面。 “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知道这人是谁。刚才,那支枪和那盒弹筒在他行李的底部被找到了,是他把这些藏在那里的。他就是弗莱明德,他要走上断头台。你们是不是想知道他是谁,他怎么称呼自己?我很乐意相告。他站在……那里。” 这天大的白痴做出一个大吉尼奥尔【这是一种注重表现暴力、恐怖和色情的短剧,流行于巴黎的酒吧之间,特别是大吉尼奥尔剧院,因此得名。这类戏剧常以死亡作主题,以惊悚题材和恐怖特效来取悦观众,剧中的邪恶一方往往毫无理由地行恶,而且很少受到惩罚】的手势,转过身来,指向了我。 15 嫌犯 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想到这或许是个玩笑之类。我头脑里霎时空白,就像骑摩托被撞倒的瞬间。德·安德鲁整个面部在我眼前都变得如此不清晰,他的鹰钩鼻,他稀疏的胡须,他犀利的眼神,仿佛都变成了水里的映像,不停摇晃起来。从某种意义上看,现在的状况有点像你走在路上,有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你会转身看看身后有没有其他什么人,我现在也是这样做的。但毫无疑问,这动作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我回头,看看身后,又转过头来。什么人都没有。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下,我(当然我是绝对无辜的)的所有行为看起来都像个真正的罪犯,就好像老贝利(伦敦中央刑事法庭)里的一样,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从今以后,若有机会当陪审团,我要好好记牢这些。 德·安德鲁似乎已经指了我好久了。我可以想象到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大骂:“承认吧,你这该死的罪犯!”而这画面让整件事变成了一出喜剧,我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如果我们添油加醋一下,这笑声应该听起来是那种令人恐惧的、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类型。 “你疯了吗?”我说,“现在在场的每个人在今晚都或多或少地发疯了一下,怎么,现在轮到你了?弗莱明德!” 德·安德鲁似乎乐在其中。“这是反击吗?”他问道,“好吧,让我们讨论一下。你知道吗,我手上有的不只是这个证据;我能证明你是这屋里唯一有可能实施犯罪的人。” (哇哦!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试图让自己集中精力。只听H.M.冷笑一声,表情看来就像他不知道是应该大笑还是应该大骂。 “我一直担心这个,”他说,“肯,自从盖斯奎特走进这个古堡、一直小心翼翼不去看你、不对着你说一句话开始,我就担心他会这样做!他希望自己的完美演出不被破坏。这么说吧,盖斯奎特——德·安德鲁,说真的,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恰好发现枪放在肯的房间里,然后你顺着这条线索往前推,得出了你所谓的逻辑推理,并说服自己其实你在找到枪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哦,该死!然后,当你把控诉一股脑指向肯的罪恶的鼻子时……” “我的鼻子可一点都不罪恶,”我说,“让我把一切都说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我是这屋里唯一能实施犯罪的人?”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针对你,不是对你有什么反感,你看不出来吗,小伙子?别生气,我会告诉你我的理由的。奥古斯特,把枪再给我拿过来!” 他似乎非常有说服力。我注意到奥古斯特脸上不再有那种滑稽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双眼里漫溢的对他上司的钦佩,这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家伙没跟我开玩笑,他们真的认为我就是弗莱明德。我没有看其他人的反应。 “你知道么,”德·安德鲁继续说道,“其实就是亨利·梅利维尔先生,就是他的老糊涂——很抱歉我必须这样说——给了你可乘之机,让你完成了别人不可能完成的罪行。他是你今晚最大的帮凶。看看这枪,它有四磅沉,而且体积很大。一个人是有可能把它藏在外衣里的,当然前提是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而且时间非常短。只要有人无意识地看他一眼,就会发现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的衣服里,所以这枪在完成谋杀案后必须迅速扔掉,或是很好地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注意到。那么谁有机会把它扔掉呢? “在我们发现尸体后的每一秒,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在我、奥古斯特以及其他三名警官的监视下。监视的任务很容易,因为你们都是成群一起行动,你们彼此都能作证。从那时开始,你们当中没一个人有机会进入布莱克先生的房间……除了他自己。 “你们都还记得吗,当谋杀发生之后,我们所有人马上一齐上楼。过不了多久那支枪就会引起怀疑,因为当时我们上楼是为了开灯。没有人离开人群——除了布莱克先生。亨利·梅利维尔先生非常好心地让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找手电筒。他离开了好一会儿……” (这实在不太妙。现在只能保持镇定。) “我想你可能不会相信的,”我说,“当时我只是在看那个手电筒为什么不亮了。” 德·安德鲁依然十分和蔼:“我的朋友,很抱歉,我的确不信。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完成了两件事情。首先他把枪藏好,随后他把那个便携式打字机放到大衣里面,因为当时非常黑,所以完全看不出来。然后他马上跑到门厅里,之后进入哪里呢?那个储物间,你们都还记得吧,当时我和梅利维尔就站在那里。你们是否意识到只有我们三人走了进去?的确如此。当他把打字机放好之后,他就把那封信扔到——扔到哪里呢?扔到储物间门外。” 听到这些话,就连H.M.都没怎么眨眼。至于我,把我形容成吓得毛发倒竖都算委婉。(我依然没去看沉默的大家,我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的喘息声。)我看了一眼莱姆斯登,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思路混乱,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的。 “那现在,”德·安德鲁又说话了,这次他微微耸了耸肩,很愉悦地竖起一根手指,“让我们来说说鞋子的问题。” (他们现在肯定都在看着我的鞋子。我自己也是,而且我充满了罪恶感。经过那一晚的暴风雨和泥泞道路之后,我的鞋子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样,我有了种不祥预感,偷偷摸摸扫视了一圈大家的鞋子,H.M.的、莱姆斯登的和赫伯特的鞋子也是脏兮兮的,但他们三个都没上楼换鞋,他们能给彼此作证。其他人的鞋子在我眼里,简直就像是被导演故意上了特效似的,个个光彩照人。海沃德穿着运动鞋,鞋上装饰着棕色皮革和白色鹿皮。福勒的那双黑鞋十分干净,又长又细,被擦得锃亮。米德尔顿的棕色鞋子倒有点磨损,看来比较破旧,却没有泥巴痕迹。然后就是伊芙琳和埃尔莎的高跟鞋了。) “现在你一定对自己的漏洞恍然大悟了吧,”德·安德鲁说道,“你可能正想着那扇窗户,就是你爬进古堡的那扇窗户,上面有不少泥巴痕迹。所有上楼去的人在谋杀案发生之前都换了鞋子,所以没人有机会完成这些。所有人都穿着干净的鞋子……当然,除了你。你根本没换。” “我只是带了个过夜的包而已,”我说,“根本就没带换的鞋子。要不然——” “要不然,”德·安德鲁眨了眨眼,“你会在‘大功告成’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换好鞋子,对吗?哈,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的老朋友,我不愿见人的朋友啊,我真高兴在冒险精神的感召下,你终于把这故事补充完整,并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啊哈,你笑了!” “哈,哈,啥。”我痛苦地说道,努力发清楚每个“哈”字。可能那晚我做了什么蠢事,老天爷要整整我,可是这想法也丝毫没能让我感觉舒服。为什么会这样呢,一堆古怪的、我完全不曾想到的细节就这样集中起来,而我却不得不想方设法去解决。我首次转向了沉默的大家:“嗯,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呢?莱姆斯登,你相信这一切吗?” 首先闯入我眼帘的是赫伯特眼镜背后发出的光芒,他紧紧盯着我看,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他只是显得非常兴奋,对我这个新出现的“样本”兴致勃勃,全神贯注。他的脑袋晃动着,仔细打量着我。 “太伟大了!”他用法语说道,深吸了口气,“啊哈,以上帝的名义,你真是太伟大了,我向你致敬,盖斯奎特先生!……说实话,这真是个典型的罪犯的模样。”他微微动了动身子,“盖斯奎特先生,根据他耳朵的形状,以及那十分畸形的头骨来说——” “够了,”我说,“该死的,你实在扯得太远了!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不是弗莱明德。我的旅行袋底部没有夹层,我也没在这里变魔术弄虚作假。我再问一遍,莱姆斯登,你到底相不相信他的话?” 海沃德大喊着抱怨起来。“难道你不准备做点什么?”他问道,“你不是准备就这样让他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吧?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事情了!设想一下若他反击怎么办?难道不需要给他戴上手铐什么的吗?” “你到底相不相信,莱姆斯登?” “噢,闭嘴!”米德尔顿对海沃德说。他好奇地看着我,清了清嗓子,“布莱克,毫无疑问你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困境了,伙计。尽管我的判断力不怎么样,但我不得不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弗莱明德。整件事实在太太太古怪了。另外,我的房间紧靠着海沃德的房间,也就是你被认定会从那里跑出来的房间。我想若你真是从那房间里出来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的。但我印象里你是从门厅另一头跑过我身边的……” “没错。”伊芙琳说。她猛地站了出来,脸颊通红,紧紧地盯着德·安德鲁。 “你这老糊涂。”她说。 “小姐?” “去你的小姐。听我说——!” “别急,丫头。”我说,一个发怒的女士说出的话总会让那些保守的男士吓得汗毛倒竖。不过她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没暴跳如雷,却好像快要哭了。 “我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推翻你的无稽之谈。”她慢慢控制好情绪,对德·安德鲁说道,“似乎没一个人问起,在你们认定他应该爬进爬出窗户时,他究竟在哪里?我告诉你们,他和我在一起。你们明白吗,他和我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不在场证据。他就是和我在一起。当然了,如果你对你自己的话深信不疑,那我是不是就变成了所谓的作伪证的同谋?嗯?” 德·安德鲁看着她,眼神略带残酷。 “是你逼我这么说的,切尼小姐。事实就是,我的确认为你是个同谋。我认为你整个晚上都在做他的同谋!” “噢,天啊,”H.M.笑道,“竟然是这样。这么说她是弗莱明德那美丽的、目中无人的女同谋?嘿,是谁从内阁大臣那里接到整个事件的计划的?杀了我吧,臭小子。因为你的种种行径,我实在是对我今晚某些晕晕乎乎的行为感到抱歉。一不做二不休,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全都关进监狱里去呢?” “可能我会的。”德·安德鲁边说边踱步。他身上的亲切已逐步褪去,“若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再用自己英国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或者这都不是真的呢)说事儿了。你想必清楚,这里我说了算,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下令。实话实说,你说的意见我一点都不想再听。你的意见已经让一个人送了命,而且还几乎让整个调查过程都玩完。你还在这里拼老命保护一个利用你的愚蠢让你相信他叫‘肯·伍德·布莱克’的家伙。这样看来——” “说够了没,你这老不死的?”H.M.突然大叫道,他手猛地砸向椅子扶手,木头应声裂开,“该死的混蛋,我受够这些了!你能不能听我句话,我要说的只是非常简单的、非常小的一件事。我告诉你,我知道这些家伙中谁才是真正的弗莱明德!若你能按我说的来做,只需很短时间——” “艾伦警卫!”德·安德鲁边说边站了起来。 “长官?”奥古斯特说。 “倘若亨利·梅利维尔先生觉得自己有权干涉我们行动,或者再对我们说不敬的话,那你就可以奉命逮捕他,明白了吗?”德·安德鲁的声音冷漠平静。 “别这样,如果我是你,我就乖乖的!”莱姆斯登大喊道,他看见H.M.猛地站了起来,像火山爆发般准备大发雷霆。“坐下,梅利维尔!至于你,盖斯奎特,你实在是扯得有点远了!如果——” 这一瞬间,我感到必须要有人出来维持秩序。但现在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大喊大叫已无济于事。不过摆在小凳子上的鸡尾酒杯倒是给了我一个主意。我拿起其中一个,猛地向壁炉台砸去。酒杯破碎的声音马上让争吵停了下来。不过,这行为看起来究竟像是为了维持秩序,还是挑起争端,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好意思,”我说,“经过刚才这么长时间的争吵,我想你们或许愿意听听我这个狡猾的恶棍是怎么想的。你们介意我说几句吗?” “太好了。”福勒说,这是他第一次说话,语气中带着急迫,“你是弗莱明德,这毫无疑问的,你是如此镇定。我想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你是弗莱明德。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家伙,他是谁呢?” 德·安德鲁自己似乎也迫不及待了。 “我等待我们的会面好久了,”他说,“我当然乐意听你说话。你想说什么呢?” “我只想给自己辩护罢了。” “你到现在还是抵赖?你准备再次挑战我吗?很好。乔治·莱姆斯登先生,今天晚上早些时候你告诉我们,你可以证明这个男人的身份。现在你还愿意为他证明身份吗?” “不,我不愿意。”莱姆斯登回答说,瞬间我感到脚下的地面坍塌了。 他站在壁炉前面,双腿开立,头低了下去。似乎他想用这样的姿势来表明自己在寻找摸索着真相,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疑惑来形容。他略带粗暴地开口说话了。 “是这样的!”他坚持自己的话,“我想——哦,该死的,我不知道!我跟布莱克一点都不熟,也就是点头之交。”他看向我,“我很抱歉,若你觉得我对你不公的话。但这事情实在太重要了,我不能随便下结论。你是可以骗过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啊,是的,你说的对。但说到随便下结论,你认为我能骗过H.M.吗?或者你仅仅是认同德·安德鲁而已,而他明显已经思路混乱了?” 莱姆斯登摸着自己的下巴:“刚才那语气听起来的确像是一个因为谋杀而捕的人。我想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你可能是肯·布莱克,也可能不是。我现在不能下结论。但我要说的是,不管你是不是肯·布莱克,你都是罪犯。你能否认谋杀案的证据吗?如果H.M.说你是肯·布莱克,我会同意。然而你怎么解释这些摆在面前的证据呢?” 非常不幸的是,我清楚地认识到现在的状况。即使我把众神全都召集来证明我的身份,也依然不能够改变对我的谋杀控告。我看了看H.M.,他坐了下来,恢复平静,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刚才的话他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不过他的眼皮似乎抬了几下,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要继续辩解么,弗——啊,布莱克先生?”德·安德鲁咄咄逼人,声音听起来简直跟恶魔一样。 “是的!”我说,“所有这些愚蠢的推断都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那就是我藏在挂毯的后面,爬出了窗户,然后又通过海沃德房间的窗户爬了进来。但你似乎忽略了什么事。若我像你说的那样,从窗户里爬进来,假如海沃德先生当时在房里的话,那他应该会看到我,而且海沃德先生当时的确在房间里。你有没有问问他,他能否发誓看见了我?” 虽然我把重音放在“发誓”上,但我的话依然听来不怎么有价值。若按海沃德先前的思路来看,他肯定会脱口说他发誓看到了我。我把头转过去看他,禁不住吃了一惊,但又安下心来。他瘫坐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放在沙发背上,眼睛半眯,他一边叼着雪茄一边仔细打量着我。他那大大的眼镜似乎有点催眠作用。实在奇怪得很,他看我的表情似乎充满友善。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 “很久之前我就问过你们这些人了,”他语气缓慢,“为什么不让一个律师,一个最擅长问问题的人,来进行询问呢?我现在就要这么做。不过我刚才坐在这里考虑了好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先说。如果这个家伙有罪的话,那他的行为跟我见过的其他罪犯的完全不一样。我首先要从他开始问话,看着吧!”他清了几下嗓子,把头伸了伸,看起来似乎真的认真起来了,“至于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答案是,没有,我没有看到你从窗户里进来;不过如果你让我发誓的话,我恐怕做不到。因为我并不确定。你知道么,就在我听到那声尖叫几秒钟之前,我把我房间的台灯关上了。” “关上了台灯?” “你是那个应该回答问题的人。”他纠正我,把手中的雪茄转了个圈,“但你也能提问,让自己获得有利地位。是的,我关上了房间的台灯。这没什么好笑。当时我准备去浴室,然后再下楼去。可是当我关灯之后,我就听到了那尖叫。我站在黑暗中,考虑应该如何是好——实话实说,那时的感觉不怎么好。我本来准备把台灯点亮,却找不到火柴。所以我跑过去打开了门。” 我用眼角瞥了一眼德·安德鲁,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这简直就是再度让我受创。 “之后你做了什么呢?”我问道。 “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直到我看到他们都聚集到了楼梯口。是的,你也在其中。然后你们都走下楼去,所以我也跑过去跟上了大家。好了,伙计,继续问吧!” “很好,我会的!既然你在门口站着等,那么你也就知道没有人从你房间里出来,从你的身边溜走,然后跑到门厅了吧?” “啊哈,这个呀!”海沃德边说边微微笑了一笑,“这叫做引导目击证人。不,我可没站在门口。我从房里出来,站在门厅里,大概距我房间的门有四五英尺远。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看清楚门厅里发生的事情。” “我喜欢这些法律引语。”我们的堡主说道,“当我们真正走上法庭时,这会对我们有极大帮助,以防他妄图逃脱罪责。所以你不能保证没有人从你身后的房间里出来,然后跑向楼梯,造成他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的假象,是吗?” “注意,我感觉不到任何人。”海沃德坚持道,伸出了一根手指。 “海沃德先生,你的感觉会被法律接受的。” “但是,”我说,“就算你没看到什么人,也该听到他的动静了呀?比如脚步声?有人开窗的声音,或者穿过房间的声音,然后从你身边走过的声音?” “噢,不,不一定。当时暴雨声音很大,而且地毯非常柔软,我又全神贯注盯着门厅里的一举一动。所以,没有,我必须承认……” 这一切真让我摸不着头脑,他看来似乎十分热情、充满喜悦,似乎要帮我洗脱罪行,却又总是毫不留情摧毁我的证据。这感觉就像是我们在玩一个猜谜游戏,而他不停给我明确暗示。我甚至能发誓我看到他摆出了单词的口型,想要告诉我答案,然后微笑。 “我想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德·安德鲁说道,“实际上,布莱克先生的问题恰恰一步步解释了我原本对他罪行的最后一点怀疑……那么证据就是,海沃德先生在听到叫声前熄灭了台灯?太棒了!我还在想,弗莱明德怎么敢从窗户里爬进来,而不怕被屋里的人发现。从上面他看到灯关上了,所以他本能地猜测住在屋里的人出去了,因此毫不犹豫地爬了进去。我不是急不可耐了,弗莱明德,但我想现在的确不用再说什么了吧。或者我们能在去巴黎的路上继续这一话题,我都为你定好行程了,你会在明天白天被押送巴黎。当然还有你迷人的同伴,切尼小姐。” 一直保持平静的H.M.十分震惊。我想他刚刚准备要说的话完全被上面这段给打乱了。而对一直语无伦次的我而言,这段话简直就是致命打击,让我倍感绝望。 “我可能知道——”H.M.大声说。 “你当然可能知道,”德·安德鲁认同道,和蔼的样子又回来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安排一个没出口的陷阱。我们这里还有辆车呢。我可以保证,用不了多久,切尼小姐和弗莱明德先生就会被安排到一个比这里简陋得多的地方,那就是总局的审讯室。” 海沃德站了起来。 “等一下!”他喊道,“难道这个家伙没有其他的问题要问我了吗?” “恐怕我们没有时间做这个了,”我说,“但我们或许能商量一下,若你们同意不把切尼小姐拉进来的话——” “放松,你这白痴!”H.M.冲口说道,“这就是他们希望你说出来的话。问问海沃德,问他那个他想回答的问题……” “这个问题用不了很长时间,”海沃德说,“布莱克,你面对的是个迂腐的律师。我一直有个老习惯改不掉——只要我进入一间奇怪的房子,离开房间前我一定要做一件事——其实也不是我的习惯,很多人都有这个习惯——这个习惯还挺好笑的——” “海沃德先生,熄灭台灯前你究竟做了什么?”我问。 海沃德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我锁上了我的窗户。”他说。 16 骗子逍遥得意 天平开始往我这边倾斜。这最后一个证据,似乎价值千金,分量比那该死的枪还要重些,而所谓的我的不在场原因、我脏兮兮的鞋子,都瞬间不再构成什么威胁。听了一堆难以解释的分析,所有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都像轮盘上的指针,不知道应该归向何方,但刚刚这个证据,似乎是使大家的同情心指向了我。 伊芙琳大声说道:“这事实会让整件事完全不同,不是吗?若窗户是锁着的,那他当然就不可能从那里爬进来,对吧?而所有假设都是建立在他爬进窗户的基础上的。”她看了一眼H.M.,更加生气地说道,“噢,该死的,你为何不说话?你为何不给他说几句话?你肯定能想到其他更多事情,不是吗?我实在太吃惊了。若你说你需要的是事实、是真相的话,我非常失望。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这样害怕被牵扯进来。难道你当真害怕他会逮捕你?告诉你,我不怕。若他想抓走我们其中一个,那就让他把我们全都带走。” “还有你,凯普赫尼亚。【原文系用法语】”H.M.边说边摇头,“别随便对我下定论,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他略带古怪地笑了笑,“让他自己给自己辩解——若他可以的话。顺便说一句,德·安德鲁,你本来打算怎样离开这地方呢?” 德·安德鲁,如果有可能的话,看起来比刚才更高兴了。但同时,他更加犀利地盯着H.M.。 “我早就知道这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可能会毫无反击之力……”他皱眉说道,“你可能有两下子。但不管怎样,我假定你无罪,而且相信你现在已恢复了良好的判断能力。另外,我不知道现在你还能做什么。”他咯咯笑了几声,“你刚才问我打算怎样和我的罪犯一同离开这里?我这里有个军用的可折叠式架桥,过一会儿约瑟夫和吉恩就会去做这项工作。大概再过半小时,河水就不会那样湍急了,那时就能去架桥了。” “和你的罪犯一同?”海沃德大喊道,“嘿,等一下,窗户的事情怎样解释?所有人都承认他是从门厅另一头跑到楼梯口的,所以他是不可能从福勒的窗口进来的。再说了,福勒房间的灯是开着的。若他不是通过我房间的窗户进到屋里,那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呢?你不会要告诉我其实我根本没锁窗户吧?” “不是。” 海沃德十分激动,我感觉他开始变得有点野蛮。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又怎样解释,官爷?我打包票,你不能轻松搞定那些窗户。它们的把手跟普通的不太一样,跟我们常见的那种窗户把手不同。这些窗户造的跟扇门一样,中间有个圆形旋钮,它后面连接的短杆是直接连到底部的,若你没有钥匙,当你转动把手时,旋钮就会卡住,让你无法打开窗户。你必须要用一块玻璃或其他什么东西来——” “你知道么,”德·安德鲁打断了他,“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那窗户的把手已经坏了。” 海沃德坐了下去。 “来,来,先生们!”德·安德鲁催促道,温和中略略有些恼怒,“我想你们根本就不信我对这事情的解释,当然我自己是非常确信的。那个旋钮后面的杆子没有撰入底部的凹槽,只要从外面轻轻一推,窗户就会打开。我之所以让它一直这样没修理,是因为我本来准备把它给粉碎了的。”他看了我一眼,揉搓着双手,“若我耳朵还好使的话,我听到我的朋友正哼唱着。感觉是个非常古老的调子,‘跌落深度海底’。这曲子不错,弗莱明德先生。”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让我们结束整件事吧——” “用唱赞美诗来结束,”米德尔顿沮丧地说,“加斯顿·盖斯奎特先生,你听来简直就是个神职人员。但我还是不信你说的话!看这儿,我的房间和海沃德的房间是挨着的,中间隔着条走廊。我听到尖叫后几乎马上就跑了出来,若布莱克从海沃德的房间偷偷溜出来的话,我想我应该是会看到他的,我对此比较肯定。” “让我们通过询问你的方式来结束整件事吧,”德·安德鲁说,“你确信若他跑出来,你会看到他?” “是的。” “门厅当时不是很黑吗?” “不,当我听到尖叫时我马上就跑出来了,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整个门厅,而且是冲着海沃德房间的方向——我就一直站着,直到有人从我身后跑过(现在我知道那是布莱克了),然后我跑到楼梯哪里。整个时间我都注视着门厅,而我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很有可能,”德·安德鲁嘀咕道,“门厅当时是如此之黑,你甚至都没看到海沃德,而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距你只有几英尺的距离。” “朋友们,”我说道,然后稍稍停顿了下,“我这个犯罪之王实在是无比感谢你们想要帮我洗脱罪名的好心,但你们可否不要再试着给我帮助了?每次有人想要伸出援助之手,我就在这罪恶泥潭里陷得更深了些。” 米德尔顿咒骂道:“盖斯奎特,你这是胡搅蛮缠!我从没那样说过。” “那让我们看看能从你说的话里得出什么吧。现在你改变主意了?你说你的确看到海沃德站在你面前?” “我想是海沃德。那里的确站着什么人——其实是个黑影,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黑影有可能是海沃德,也可能是布莱克。谢谢你。我想基于公平考虑,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德·安德鲁说,“路易斯站在屋外,把我们刚才的对话都简短记了下来。你知道么,我的朋友,真正的德·安德鲁曾告诉我,这房间是按回音廊原理建造的,这就是我选择这里的原因。即使屋内发出很小的声音,门外的人也可以听到。看来为了让事情圆满结束,我们应该说明一些事情。路易斯!” 门打开了。他是男仆之一,身材彪悍,穿戴整齐,他一边往屋里看一边把笔记本塞到了口袋里。 德·安德鲁用法语对他说道:“你那里是不是有弗莱明德的旅行袋?他说那个没有夹层。” “是,旅行袋在我那里。先生。” 德·安德鲁转向我,“为保万无一失,你可以告诉大家你的旅行袋里都装了什么吗?谢谢配合。路易斯,把那个旅行袋拿到这里,还有他刚刚提到的那些东西,睡衣、晨衣、拖鞋、袜子、衬衫、剃须刀——” 这个该死的阴谋再次让我手足无措。“这的确都是我的东西,”我说,“但这不是我的包。我的是个黑色的包……就是,有点像皮革制的。而这是个猪皮的棕色包。你可以问问——” “问问切尼小姐?”德·安德鲁问道,“谢谢,不用了。谁还能证明你的话呢?你说这不是你的包,算了吧,伙计,你没机会了。你的意思是,有人不仅把那个‘人性杀手’故意放在你的房间里,还给了你一个完全不同的包,但里面却还装着你所有的东西。这么神奇!有哪个人有时间、有可能完成这项工作?谋杀案发生前,你上楼时有没有把自己的包打开过?” “我开了。那时还是我自己的包!那个黑色的——哦,该死!” 奥古斯特,或者说艾伦警官,上前走了一步。“我可以确信,弗莱明德先生,”他对我说,“是我本人从你车上拿了你的包(棕色的那个),然后放到你的房间的。” “让我们继续,”德·安德鲁说,“你刚才已对我们说了你的随身物品。有没有什么你忘记说了呢?” “可能吧,我不知道。没什么重要的了。” 德·安德鲁竖起一根指头放到自己面前,缓慢摇了摇:“没有吗?没有吗?比如,一个刚刚开过火的棕色的自动手枪?我在想,你是在何时何地开了枪?” (哦,当然了,那个该死的手枪,就是我和伊芙琳从路上捡到的那把,我完全给忘了。我正要解释这把枪的事情,突然意识到肯定会越描越黑。没想到的是,后面还有更糟的。) “还有其他东西吗?比如一个笔记本,上面是女士的字体,当然我能保证那就是切尼小姐的笔迹。”我们的堡主继续说道,“上面全是记录得非常详细的关于弗莱明德的点滴事迹——上面那些作案方式的信息只有他自己才会清楚。” 一切都玩完了。围着我们而站的一圈人,脸色全部铁青,我可以确信除了H.M.以外,没人再相信我们了。不过这样的结果可能对我们来说也算是解脱。 H.M.说话了。 “噢,我不这么想,”他争辩道,温和得像只咕咕叫的鸽子,“警察局的人对那些细节都很清楚,你知道的。看这儿,伙计,这些事情你们的确应该知道,而且我的确一直在想为什么她自己不主动把这事说出来。据我所知,说出这样的机密是绝对禁止的,除非万不得已。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的确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情报局的一员。哦,而且不仅仅是个特工,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充满魅力,我想这毋庸置疑。就算你认为我是个老糊涂,你起码能肯定我不是个撒谎的家伙吧。” 伊芙琳长吁口气:“你总算说话了!”她看着他说,“一开始你们的头儿是这么告诉我的:‘若你惹了什么麻烦,我们的官员是无法帮你的。’我现在总算深刻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好了,让我们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吧。不管我们两个人的结局如何,问题就是,哪怕她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她或许仍不信我。” 德·安德鲁看着她,似乎正思索权衡着什么。 “没错,切尼小姐,这的确是个问题。你明白么,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你所说的一切——然后依然认定你是弗莱明德的同谋。”他攥了一下手指,“点子!更多的主意!对那些寻找主意的人来说,他们总是有主意。”他脸色变了,“但国际事务复杂麻烦……没错,我们不能有丑闻传出,没错,没错,没错!如果你的确是一名特工的话……你肯定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个吧?” 她从腕上拿下手表,打开表盘背面厚厚的金色外壳,里面有张身份证明。伊芙琳可以脱身了;我可以说出真相,说我刚开始伪装成一个特工,骗取了她的信任。我可以说自己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因为我就是弗莱明德。总之这些都是为了证明她是无辜的,她跟这麻烦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确跟这个没有关系);当她洗脱嫌疑之后,我就可以为自己而战,证明自己也是无罪的。无疑,我现在唯一的解决途径就是装成弗莱明德。而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我应该表现出陷入困境的弗莱明德那种骄傲自大的样子呢,还是—— “这看来的确是那么回事,切尼小姐,”德·安德鲁仔细检查着伊芙琳递给他的灰色纸条,眼神变得有点模糊,“实际上,我正好想到一件事情,你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特工,你是先前计划派来执行任务的特工之一,来保护……”他朝莱姆斯登点了点头。 “没错,”我说,“你认为弗莱明德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德·安德鲁猛地转身。 “那么说,你承认——” 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那种十分烈的酒。我像是喝醉般说了句“没错哦!”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我开始说话,却发现不太对头,我最终慢慢控制好自己,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弗莱明德?哦,当然。你出什么毛病了?你花整个晚上去证明这件事,不是吗?”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你知道的。”伊芙琳边说边冲着我大笑。 人总是有那种天生的、无药可救的固执;人的头脑里总是带着奇怪的不确定感。我第一次看到德·安德鲁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那不是怀疑,仅仅是好奇。 “你们难道不相信我?”伊芙琳开心地问,“他是跟我一起被派来的另一名特工。我们政府还不至于这么腐败无能,派出来两个特工都是骗子。需要我证明给你们看吗?抓住他,奥古斯特,去找找他背心左上方的那个口袋。” 这简直正中奥古斯特下怀。我双手被压在后背上,完全动弹不得,那张灰色纸条被拿了出来。德·安德鲁动了动胡须,接过那张纸条。 “你从哪里找到这个?”他厉声问道,眉头紧皱。这纸条估计是证明我罪行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我偷的。” “那是他自己的,”伊芙琳说,“难道情报局的人不是骗子就是杀人犯吗?” “我不知道,”海沃德的声音听来颇为古怪,“但我现在觉得情报局所有人都是十足的疯子。这跟你早些时候告诉我们的那件蠢事有关系吗,就是你袭击了一些要抢夺你护照的警察?听着,盖斯奎特,这家伙可能无罪,也可能是罪魁祸首,但你认为如果他是弗莱明德的话,他有胆量从一开始就把那些事告诉我们?” 我转头看着他。 “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从那个真正的特工手里偷了这张纸条。顺便说一句,手枪也是他的;我自己根本没有枪。他看到我和伊芙琳在一起,然后起了疑心。我一开始以为那枪不过是个烟盒。他——嗯,他和两个警察让我们停车。当时的确有些打斗争执,而我也必须甩掉他们。我想说的就是,切尼小姐完全不知情,她跟整件事无关,她是无辜的。哦,天啊,天啊,当我认罪时,你们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在想这到底怎么回事,”福勒喃喃道,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迅速地来回踱步,“若我能提醒你什么的话,盖斯奎特先生,这很可能是个恶作剧。” “倘若这是恶作剧,”海沃德怒吼道,“那他应该放在台面上来演。让我这么说吧,你让我们相信你,相信你赤手空拳撂倒了三个拿武器的家伙,还把他们给甩掉了,而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你怀疑他们偷了你的护照?” “厉害的小伙子!”赫伯特喊道,“噢,天啊,厉害的小伙子!” “先等一下,说到偷窃这个事情,你还偷了其他东西吗?”海沃德继续问道。 “卓蒙德的钢笔。我告诉过你了。” “啊,没错,你说过了!我以为你有点发狂了,而我只不过是又想到了一些事情。你偷了那张纸条、偷了他的钢笔,你还偷了他的手枪,因为你以为那是个烟盒?对不对?” 我说:“噢,你在干吗?我已经承认自己是弗莱明德了,难道还不够吗?让我们开始准备启程去巴黎,然后把一切都结束吧。哦,我不会逃跑的。给我戴上手铐吧。” 德·安德鲁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伊芙琳完全没办法冷静。“他说的那些我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不在场,”她说,“但你们看不出来这都是编的吗,他根本就是无辜的,他只是想帮我洗脱罪名罢了!弗莱明德会这么做?一个杀人犯会这么做?你们看不出哪怕他否认自己是情报局特工的时候,说的话都完全不靠谱?” “嗯,我不太看得出来,”海沃德语气中带着点刻薄,“看不出他是怎样编出这些的。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们路上什么都没发生?” “是的,没错,”伊芙琳回击道,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发火,简直让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今晚早些时候,他可能愚弄了一下你们,编了一堆故事。因为那个家伙,”她朝德·安德鲁点了点头,“在处理所谓弗莱明德写的信上,如此的愚蠢。而现在,他正在试图给自己圆谎,因为他想帮我洗脱罪名。他甚至否认自己特工的身份。好吧,亨利·梅利维尔先生在这里呢。你们为什么不问一问他,肯到底是不是情报局的一员?” H.M.抬起头来,面容温和。 “啊哈!”他语气中有些喜悦,“我一晚上都在等,等待有什么人能提出一点,让盖斯奎特怀疑自己的结论……只要有点怀疑就好了,只需要一点怀疑的阴影就好。哦,杀了我吧,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让他怀疑了!竟然需要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他得出一点肯无罪的理由。哦,上帝啊。‘真相是什么?问问滑稽的比拉多。’然后……” “我在等你回答,”德·安德鲁打断道,“我从未说这会改变整件事。你知道,他们还是会被逮捕,被押送巴黎。到底这家伙是不是特工,还是——?” H.M.厌烦地看着他。 “当然了,臭小子,”他面无表情地答道,“就在一天前,我亲手把身份证明给了他。” 德·安德鲁努力控制着自己。 “那钢笔是怎么回事?我们看到了那个钢笔,上面写着‘哈韦·卓蒙德’的名字。那个怎么解释?” “噢,上帝啊,臭小子,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H.M.带着悲哀的神情笑了笑,“几天之前,肯从真正的卓蒙德手里借了那支钢笔——而今天他遇到了一个声称自己是卓蒙德的家伙,肯很清楚他是假冒的。所以他就编了那些话,就是开始那些欺骗大家的话,他只是要看看能否让那个假的卓蒙德摸不着头脑,你们看到了,那个人的确有点迷糊。” “也就是说,莱维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麻烦发生?” “你总算明白了,什么都没发生。” 德·安德鲁摸着自己的胡须,他眼睛里流露着机警的、嘲讽的目光,但我想这弥天大谎的确让他动摇了对我的判断。他紧紧盯着我看。 “你承认这些都是真的?”他问道。 “千真万确,盖斯奎特先生。” “嗯,我们会知道真相的。如果亨利·梅利维尔先生说了谎的话——艾伦警官!” “长官?” “切尼小姐和布莱克先生要被临时看押。你把他们带到楼上布莱克先生的房间里,然后亲自看守他们。先给他们搜身,你自己也要佩戴武器,若他有任何逃跑的意图,你有权开枪……路易斯!”他看了看手表,“好了,朋友们,现在都四点多了。路易斯,你去看看河水的情况是否能架桥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当中的一些人肯定就会去巴黎了,但我坚持有些人需要留下。就这样吧,警官。” “他还是觉得你是杀人犯,小子,”H.M.低声说道,“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怎么肯定了。你和丫头到楼上去,跟老好人奥古斯特玩玩牌。这里交给我了。” 我被搜身之后,和伊芙琳向楼上走去,在奥古斯特严厉的注视下,我们俩试图表现得比较有尊严。其他人都没说话,因为没人知道该说什么。我们的房门一关,就听见大家炸开了锅,开始热烈讨论。伊芙琳把头靠到了我的肩膀上。 “你看起来有点晕晕乎乎的,”她轻声说道,“我说,我现在就想着一件事,如果那个真正的哈韦·卓蒙德和他的同伴现在出现了的话——” “嘘!小心奥古斯特!” “你说的对,今天晚上真美。不过你的确看起来晕晕乎乎的,这可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不,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的,”我的语气里充满了恼怒,“丫头,今晚对我们两个都是很好的教训。就连引语都应该改变一下。引语应该改变,然后用金色的东西镶在世界上所有警察局的门口。我都看见那些字闪闪发光了。‘真相是什么?问问滑稽的比拉多。然后走出去,吊死自己。’” 17 黑包之旅 奥古斯特推开我房间的门,拿着我偷来的那把手枪指着我们,态度温和。壁炉里的火业已燃烧殆尽,但那白色的台灯依然明亮;除了那潮湿无比、幽森黑暗的牢房,估计不会有比这更糟的监狱了。伊芙琳瘫坐在一张椅上,满脸笑容地面对着四点十五分的清晨。她撅着嘴,想要支烟。奥古斯特踏前一步,猛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动作像极了他要拔出另一把手枪;他似乎是对伊芙琳充满了敬仰之情——事实上,估计其他人也是如此。 “谢谢。现在,”她说,“我们都站在悬崖边上,你觉得我们可以喝一杯吗?” “的确如此,小姐!”他高声回答,激动得胡须都分到了两边,“我希望你们不要试图逃跑,要不然我就会开枪,而这是我非常不想做的事情。窗户你们就别想了,你们根本不可能从那里出去。至于酒,路易斯或约瑟夫会马上去办的。” “奥古斯特,”伊芙琳用法语严肃说道,“可以了,你的确是个很不错的表演家。但现在你不需要扮演男仆了,你是警察局的艾伦警官。现在告诉我,实话实说,别骗自己,你真觉得他是弗莱明德?” 奥古斯特不再伪装了。他突然大笑起来,用手猛地拍了一下大腿。他眼睛瞟着自己的胡须,好像那是个膛线炮管似的,他很认真地思索并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哈,这个呀!说实话,小姐,我不知道。有时我觉得他是,有时我则觉得他只是个疯狂的英国人。不管怎样,请允许我这样说,他的朋友支持他——特别是小姐您。”他看了看我们两人,用典型的法国人的行为方式继续说道,“是不是你直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是无罪的?” “如果能从眼神中如此轻易地看到结果的话,”我说,“那么毫无疑问,有些人不利用舆论压力是十分愚蠢的。这是不是什么密探工作,奥古斯特?是不是我们所说的话都会对我们不利?” 他想了想。“这不一定,先生。我只是接到指令要看好你而已。当然,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话……”他犹豫了下,“有件事我想说说,若你是弗莱明德的话,你也不用再伪装了。实在没必要把您的母语故意说得这样糟,先生。” 这简直就是侮辱。“这带给我们的问题就是,”伊芙琳笑着说道,“你难道还要假装自己是弗莱明德,肯?我不这么想。就凭你的口音,你根本不可能做得很好。” “好吧,好吧。重压之下,我承认自己不是弗莱明德。所以我现在要问艾伦警官几个问题。看这儿,伙计:你发誓你真在这房间里发现了那个棕色的包?” “当然!我当时就在这里——站在床边。” (凑巧,我也正好把自己那黑包放在了那里。) “你从切尼小姐的车后备箱里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提到我房间里来?” “没有,我没有把它提上来。是路易斯或者约瑟夫分发的行李。” “好吧,你们这些家伙在不在意指纹?你们在那个包上或藏在里面的‘人性杀手’上,找到我的指纹了吗?” 奥古斯特大笑起来:“先生,我们的头儿从来不在意这些微小事情。他说这些东西不流行,而且,从心理上说,一点都不重要。如果我们在任何地方发现了任何指纹,我们知道这肯定不是那个罪魁祸首留下的。不管怎样,你说的那些地方完全没有指纹。你觉得弗莱明德会留下任何指纹吗?简直就是玩笑!他可能在自己的手指上涂抹了液体橡胶。” “若他要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拿出牙刷的话,他会给自己的手指涂抹液体橡胶?” 奥古斯特又笑了:“若你不是弗莱明德的话,就真是太无知了。有一种非常透明的液体橡胶,可以用来涂在指尖上,完全不被发现。弗莱明德行动时肯定都会抹上的,他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指纹。”他眉头一皱,“抱歉,但你应当知道我不被允许回答任何问题。” “现在、现在,奥古斯特!坐下来,抽根烟。让自己舒服点,跟我们一起喝酒……你可以把那个警铃放到这边来,以防我们搞出什么乱子。” 从他的行动来看,奥古斯特肯定觉得我是无辜的。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把手枪放进了口袋,把警铃拿到这边,坐下时深吁了口气,一副总算能够放松的样子。 “这么说来,你也承认,”我继续说道,“我的行李也有可能像那样被搞错了?” 他耸了耸肩:“你必须说服头儿,先生,而不是说服我。另外,什么像那样?还有什么行李被搞错了?” “噢,是的。你记得那个冒充者,就是那个自称盖斯奎特的家伙,说的那个公文包吗,它就莫名其妙地丢了或被放错了。我知道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怎么样,找到它了吗?” “噢,没错,是这样。”奥古斯特点点头,他把脖子深深埋在领子里,这让他的声音听来像是从地窖传出,他斜眼瞟着自己的胡须,“但这跟你说的那个不同,你说那棕色的包变成了一个黑包,然后又变回了棕包,这性质可不一样,你明白吧。”他笑了笑,“那个假冒的盖斯奎特让我们——我是指我们的头儿——很担心。没错!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弗莱明德。所以我会盯着他的窗户,而头儿盯着他的门看。我们本来是打算看看他要做什么的,结果……啪!”奥古斯特攥紧了拳头,“当他被杀时,头儿的确很失望。我们必须要把目标放在别处了。所以,当你们吃晚饭时,他命令我们搜查房间;除了赫伯特先生的房间没被搜,看来头儿之前就见过并认识他,还有那两个被称为‘爵士’的英国人。” 我和伊芙琳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伊芙琳站了起来。 “德·安德鲁,或者说盖斯奎特,真看到了谋杀案的发生?他是站在哪里看到的?” 奥古斯特眯起了眼睛:“为什么……嗯,我想,应该是站在他中间房间的门口吧,就是门厅尽头的那扇门,小姐。” “也就是说,在灯熄灭之前,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整个门厅的情况了?” “你知道,我只是一个下属——”奥古斯特怒吼道。 伊芙琳兴奋地转向我,把法语扔到了一边:“我说,肯,总算有一件事情可以让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了。当他试图把嫌疑通通指向你的时候,盖斯奎特却自始至终没有提起一件我们讨论了很久的大事。谁关上了储物间的灯?如果盖斯奎特认为你是罪犯的话,他肯定也相信是你把灯给熄灭了。但你有可能实施这个行为吗?我知道你没有,因为当时我和你在房间里——但有其他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是的,福勒很肯定地说若有人从门厅这边走过去关灯的话,他肯定会看到,然而他说没人走过去。” “没错。现在我们从头想想。今天晚上当一个冒牌货被逼到墙角的时候,他说自己是盖斯奎特。而真正的盖斯奎特,或者说德·安德鲁,知道他不是。很自然的,我们应该想到的——他会注意着那个家伙门口的动静,而奥古斯特关注着窗户。这样他对于整个门厅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家伙偷偷潜入储藏间,把电源关上。为什么他不说出来呢?” “他要把重头戏留在最后,我只能这么想了。不,等一下!”我说,我感到情况再次改变了,“如果他决定要指控我的话,就不会把重头戏留在最后了,因为我没有关上电源。不,上帝啊,恰恰相反:谋杀案发生之后的一到一个半小时,是他最困惑的时间段……” “困惑什么?” “没错!他那个时候试图指控福勒,他要证明福勒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潜入储藏间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实际上看到福勒进去了?” 我试图给这谜团一个合理解释:“当然,这是种可能。但是有很多疑点。难道他会在只有这么点信息、只有我们几人在场的情况下,就冲着凶手大发雷霆?难道他不该等掌握更多证据时再放手一击?难道他不该只说一句:‘别再试图掩饰了,我看到你进储藏间了!’而不是说一堆所谓的逻辑推理吗?” “他喜欢证明自己是个极有逻辑的人。” “没错,但他更喜欢抓到罪犯。你知道的,这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案子,他不是傻瓜。H.M.说他之所以指控福勒,仅仅是因为他当时很失望、很困惑,然后随便开枪而已。若他确确实实认为福勒是罪犯的话,那他怎会如此迅速地把矛头又转向我呢?若他没看见福勒潜入那个房间(上帝知道他绝对没看到我进去),那么该死的到底是哪个家伙被他看到了呢,” 奥古斯特把手竖在耳旁,以便更好地听到我们俩人的对话,现在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震惊。但当他看到我正看着他时,他马上用手摸了摸胡须,眼神变得像父亲般慈祥。 “这个嘛,”他说,“若我理解正确的话,听来很有趣,但半点儿都不切实际。说不定是个隐形人?哈哈哈!” 伊芙琳满含指责地冷冷瞪了他一眼,他顿时停了下来。 “艾伦警官!你太让我惊讶了。想想你对法国的责任!想想你的未来和升迁!你是警察局里相当有经验的一个,不是吗?你是名特工,不是吗?多好啊!我想如果你有机会的话,你一定很清楚自己要怎样应付这个案子,不是吗?” 把脸埋在衣领下面的奥古斯特大喊道:“啊,说到这个,”他小心翼翼地承认道,但语气中却带着点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正如这位小姐所说,我的确是有自己的想法。但那又如何?我对自己的上司绝对忠诚,而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侦探——” 他耸耸肩膀。 我说:“这并非问题所在。你说他当时站在门口,很好。那他到底看见谁进入储藏间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推测他没看见福勒……” 奥古斯特冷笑了一声。 “结论就是,福勒说的是实话。福勒说他没看到任何人从门厅这边走过去。这样就排除了切尼小姐、米德尔顿先生、海沃德、我本人……也就是,所有人。我们得出了结论,就像福勒先生所说:我们得出了结论,奥古斯特,灯是被你的长官亲自关上的。” “噢,不!”奥古斯特万分惊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太荒谬了。为什么我的长官要去做这么一件愚蠢的事情?哦,不!这实在太冒犯了,再说我是来监视你们的,不是来说话的——” 伊芙琳紧紧拿着自己的烟,她两腿盘着,放在上面的那条晃动着,挂在脚趾上的拖鞋一摇一摇。这时她猛地向前坐了一下,我还以为她要跌倒了。 “噢,上帝!我们简直太蠢了,我们竟然没想到一件事情!你一直都忽略了什么,不是吗?长官不是唯一一个在门厅这头不被看见的人,你忘了欧文·米德尔顿当时在浴室里?” 我不愿去相信这个,或者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米德尔顿是我觉得最不像弗莱明德的人,也因为当我在困难之中时,他一直支持我。 “这可不是什么好解释,”我说,“况且,若他真把电灯关了,那德·安德鲁一定会看到他的。然而你注意到了么,整个晚上,德·安德鲁几乎都没看米德尔顿一眼?” “这不算什么,伙计。因为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在他把矛头指向你前,他也应该没怎么看你……晚上我正准备告诉你,”我感觉她十分兴奋,“据米德尔顿自己所说,他刚从印度来……” “没错,但那是另外一回事。这些该死的关于印度的信息到底什么意思?还有那独角兽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谈这个。莱姆斯登说这东西价值连城,值百万英镑什么的。好吧!但这到底是什么?袋子里的小猫都出来了,真希望上帝让那独角兽也出来。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些。当你因为犯了大事而被拘捕,却完全不知道你本来是准备偷窃什么东西的时候,你会特别想知道真相。” 伊芙琳抖了抖烟灰。 “没错,但是等一下,肯。肯定是米德尔顿。如果不是米德尔顿的话,难道你没有意识到我们就只剩下两个选择:德·安德鲁或者奥古斯特的隐形人。” 这时奥古斯特举起了手,他正在盯着壁炉上方的拿破仑半身像,就好像那些老官员盯着皇帝的表情一样。 “小姐,隐形,”他很狂躁,“是有可能的。” “什么?” “我们的长官是有可能看不到他的。” “哪怕他在灯亮时走进了储物间?” “是的,小姐。”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眉头紧锁。 伊芙琳双手抱到胸前,说:“我的警官,保持镇定。把这种玩神秘的伎俩留给盖斯奎特吧,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大笑起来,声音沙哑,浑身颤抖。他看她的眼神更加钦敬,那感觉很像一个彪形大汉对小巧女教师说话时的表情。 “小姐,在你的帮助下,”他说道,“奥古斯特·艾伦可能又变成那个侦查员了,但我不知道我的发现意味着什么,哪怕我的确发现了什么。”他皱着眉头,“你知道的,要把这地方完全按照我们设计的那样布置好,实在需要花费很大力气,特别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做好。我的头儿觉得把一些小细节做好是十分重要的,尽管我始终认为这是女人干的活。我必须要从储物间拿东西出去,点燃台灯什么的……嗯,我从储物间进进出出了很多次,而我的头儿没有。” “所以?” “所以我注意到那里有扇门,”他说,我感到他越来越兴奋了,“那扇门不是十分明显,虽说这门也不是什么秘密。若你走进储物间的话,那门就在你左手边,和壁板连在一起,但它的位置非常靠里。然而这不意味任何事!它通向——哦,是的!它连着死去的那家伙的房间,那个冒充者。我没有打开门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不过储物间左侧就是他的房间。你记得么,在冒充者房间的右手边,有一个很大的窗帘?我想那里一定就是那个门。是的,你要相信!但我为什么要这样想?若你们说的是对的,那就是说,那个假冒的盖斯奎特自己把灯关上了!是的——就在我看到他把自己的行李扔出窗外不久,灯就灭了。但为什么他要把电源关上?” 我吹了声口哨。 “如果是他做的,”我说,“这也就解释了德·安德鲁那疯狂的举动,因为他一直盯着门厅,没一个人走进储藏间,灯却灭了。这就意味着现在所有人都有嫌疑,所有人!” “包括你自己,别忘了。”伊芙琳说,似乎害怕起来,“这真是太可怕了,肯。我敢保证,这件事情一定一直困扰着这位长官。但被困扰了这么久,始终不愿听听H.M.的话。唉!如果现在盖斯奎特知道了这件事,那他其余所有的证据也就完美了,而你也会得到赞赏的!嘿!警官!”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然后用充满热情和美丽的眼神望向奥古斯特,他看了差点跌倒,他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奥古斯特,我的老朋友,你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的长官吧?” 奥古斯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出愤怒的喘息声,使劲摇着头。他表情痛苦地抬着肩膀。 “但是,小姐!我问问你,你不用给我建议——不,不,不!告诉他肯定是我的职责。然而盖斯奎特肯定会发怒的,会责怪我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他,他肯定会狠狠训我一顿。不,不,不!” “让他说出来,”我脱口而出,“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而且我最终若能说服他相信我有罪,那么——” “那我们两个就都玩完了,难道你想不出来吗?” 我换了另外一种语气:“艾伦警官,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告诉他!嘿!坐下来,该死的!不,我不会贿赂你,我只是要从我口袋里拿出烟来,这会好一点。那么,现在,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告诉你的长官,但你现在不能这样做。他命令你跟我们待在一起。现在让我们平心静气地讨论一下整件事吧,别对我们有什么偏见。” “这样?很高兴你们可以理解,”奥古斯特喃喃说道,表情中带着尊重。他把外衣甩到肩膀上,高兴地坐了下来,“然后呢,先生?” “让我们假设你是奥古斯特·艾伦警官,是警察局的局长——若你能把这事很好地解决的话,说不定你真的就是局长了。你现在负责整个调查过程。你不相信我是弗莱明德,也不相信切尼小姐是我的可怕的同谋。那么你会逮捕谁呢?你肯定有什么解释,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的警官肯定会有什么想法。你认为谁是有罪的?” “这对话只是我们三个人知道?” “当然!” 奥古斯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后。声音很低沉地说: “从个人的角度而言,我几乎对自己的结论越来越有把握了。你知道吗,若这事只在我们之间传播,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逮捕埃尼斯特·海沃德先生。” 奥古斯特愉快地扬了扬眉毛,做出一副十分肯定的表情。稍微停顿之后,他继续说道:“这让你们很惊讶吗?哈!我想肯定吓到你们了。但从一个被你们称为警察局老手的人的角度设想一下。我的上司,毫无疑问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侦探。但问题就是,有时因为他太厉害了,便会发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他追求的就是无与伦比和巧夺天工。哦,那家伙对这种事简直就是疯狂!比方说吧,他晚上回家时发现门口放着一堆杂货店的东西,他会对自己这样说吗——‘噢,天啊,肯定是杂货店的伙计到这儿来过了,是不是他们又多收我钱了?’不会!他肯定会找出什么线索,向自己证明那些东西不是骑自行车的男孩送来的,而是从飞机上扔下来的!这是别人的东西,黄油里还有颗炸弹。哦,不,不,不!” 奥古斯特拼命摇头。 “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我们从某人窗户外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些污泥痕迹,那就是海沃德。对我而言,最可能留下这些污迹的人,就是海沃德本人。我本该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的,而不是直接忽略他,这简直显而易见。我们发现了什么呢?我们发现,”奥古斯特竖起食指,“他承认他在听到尖叫声之前的几秒钟把台灯熄灭了,但后来他又做了什么呢?他像你们一样跑出去了?没有!他一直在那里犹豫。他是最后一个到达楼梯口的人。然后他说他当时在做什么?他说他站在门厅里,站在自己门前——但是米德尔顿,从旁边一个房间里跑了出来,他却没看见他。 “我不是要对自己的长官不敬。但只有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才能得出惊世骇俗的结论吗?只有他才能解释谋杀案是怎样发生的?未必!接着又发生了什么呢?让我来告诉你吧。 “接着,先生,你会被指控。然则他要如何解释你的罪行呢?他说你从海沃德先生的房间匆匆跑出,下楼来看了一眼尸体。(凶器藏在你外衣下面。)几分钟后,你再找个借口回去房间。可能用这办法能让你不受怀疑,可能会,但我觉得这简直太蠢了,而且完全不正常。若你谋杀了那个人,为什么你当时不直接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凶器藏好?当时这么黑,根本没人注意到你,然后你也可以再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跟大家在楼梯口会合。多妙啊!那么谁能跑进你房间把枪藏起来呢?海沃德先生。是谁没有马上跑到楼梯口呢?海沃德先生。嗯?嗯!但你,白痴!”他语气严厉,表情丑陋,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肩,“是你搞砸了一切,因为你说有个没衬里的黑色旅行包。啊!嗯!你疯了!” 伊芙琳和我对望一眼,她眼睛闪闪。 “那的确是个黑旅行包。不然的话,”我诚心诚意,满怀谦卑地说,“我的朋友,我会向你脱帽致敬的。在这个游戏中,你打败了盖斯奎特。该死,我居然没想到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奥古斯特嘘了一声。 “嗯,”他继续说,我现在对这老家伙的喜爱和尊敬直线升温,“我自己早就不玩围棋了,因为玩的时候周围那群人总是揣测我下一步会怎么走,然后告诉我。总是这样。但这件事!”他又停顿了一次,“难道没有别的线索指向海沃德了?” “继续。” “自己想想看。”他现在完全陶醉其中了,“想想这个自称盖斯奎特的家伙被杀的事情。当这发生之后,我的上司马上反应过来这家伙肯定没恶意。(他一定很快反应过来了,因为我自己过一会儿都想明白了。)他是弗莱明德吗?不是!弗莱明德不会这样愚蠢,当自己被发现是假冒的之后,就声称自己是盖斯奎特。而真正的盖斯奎特肯定……”奥古斯特再次握紧拳头,“没错!但那家伙,不管他是谁,他到这里来都怀着好意。他本想揭发弗莱明德的真面目。他知道弗莱明德是谁,不是吗?当他对我们说他能指认弗莱明德时,他没有说谎。 “他的公文包(我刚刚想到这个),他的公文包不见了。然后怎么样了呢?我找它,他也找它。我上楼来,之后怎么了呢?我发现他从海沃德的房间里出来了。为什么他先选择这个房间呢?为什么当他找完这个房间发现里面没有公文包的时候,就不再去找其他的房间了呢?” 他往后坐了坐,又拿出一支烟。伊芙琳点燃了火柴,他凑过去点烟。 “嗯,这下可好了!我已经违背了命令。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你们。”他一脸郁闷地抱着胳膊,“如果我的头儿知道了我说的话,一定会好好教训我一顿的。但是,我希望小姐明白,虽然我是名警察,但我心地善良。现在我只想问一件事情,那个该死的旅行包到底怎么回事?”他声音大了起来,“我实在被那旅行包给搞糊涂了,你是怎么从一个黑色旅行包里拿出牙刷的?据我所知,那根本就是个棕色的包!”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正大声说着话的奥古斯特吓了一跳,差点把烟吞进去。他迅速站了起来,十分严肃地用手枪指着我们,走过去开门。 原来是约瑟夫,他又高又瘦,跟矮胖结实的路易斯形成鲜明对比。他小心谨慎地往屋里看了一下,当看到奥古斯用枪指着我们时,似乎安下心来。他看来情绪不好,用沾满泥巴的双手挠着额头。 “你出什么事情了?”他问道,“谁拉的铃?我可没时间回应你的铃声。我们正忙着建那个桥呢——”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闭嘴,约瑟夫!”我边说边站了起来,“你最好对弗莱明德唯命是从。告诉你,就凭弗莱明德这个名字,这个永恒的名字,我三天就可以从监狱里出来,然后割破你喉咙!听清楚了吗?”我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凶悍一点,他就猛地向后跳了一步,即使我现在被关押着,他也没有嘲笑。看来被当成弗莱明德还是很有好处的。 “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说道,语气很不坚定,“你想干什么?” “我们要一瓶威士忌,要很烈的那种。还有一个问题:是不是你从楼下把行李拿到这个房间?是你还是路易斯?” “是我。怎么了?如果你是问那棕色旅行袋的事情,是我把它提上来的。” “还有另外的行李吗,约瑟夫?一个黑色的?” “嘿,家伙,别像英国人那样讲话了,你已经被逮捕了。是的,我也把另一个旅行袋提上来了。那又怎样?” 奥古斯特猛地转向了他:“那又怎样?你说共有两个旅行袋?一个棕色,一个黑色?两个?两个?快说,准将!” “听着,艾伦,别把那枪放下!”约瑟夫大喊道,他看来有些紧张,“这究竟怎么回事?一个罪犯难道不能有两个旅行包?我没偷拿他的行李。我是个警官,不是该死的仆人。我可以告诉你我把它拿到这屋子里了,就放在床边。真希望这家伙被它绊倒了,然后摔断脖子,这样断头台就省了!就是那里!” 奥古斯特怒吼道:“你拿上来两个旅行包。你没有搞错什么,对不对?你是个很有智商的警官,是你说的?该死的猪,估计头儿对这个说法不会认同的!” “先生,”约瑟夫大喊道,表情冷酷严肃,“不管是不是警官,如果有人叫约瑟夫·萨威尔‘该死的猪’的话,那这个人一定会被痛扁一顿。如果有人敢叫约瑟夫·萨威尔‘该死的猪’的话——” “伙计,伙计,伙计,听着!”奥古斯特说,他上下打量着约瑟夫,冷静地摇晃着自己的头,“你要告诉我今晚你没有再搞砸其他的事情了。比如说,你没有弄丢那个属于死者的公文包?”他的声音颤动着,带着讽刺的意味,“你没有这么做,嗯?” “啊!嘣!这种小事!”约瑟夫鼻子哼哼着,“我说过了,我是个警官,不是个该死的仆人!另外,这和现在状况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死了!不管怎样,他是个骗子。再说了,我后来也找到那公文包了。就在我一开始放错的地方。先生,要还它的话,应该是——” “那这个公文包在哪里呢?”我很温和地问道。 “在赫伯特医生的房间里。”约瑟夫说。 18 最后一役 “奥古斯特,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一个侦查官的话,”我说,“把他抓进来,关上门!现在整个案子最大的线索已经掉到你头上了。” 奥古斯特抓着约瑟夫的领子,脸色依然严峻。“约瑟夫先生,”他的话音十分严肃,“我收回我说的话,至少在我问完你问题之后。你不是什么该死的猪。过来,小子,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件蠢事。”他把约瑟夫推进屋内,锁上了门,“我知道你在马丁谋杀案里干的事情。来吧,告诉我,那个公文包到底怎么了?” 约瑟夫始终保持着冷静,虽然他一直试图离我尽量远点儿。 “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噢,该死,这个怪物弗莱明德站在那里,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要替他开脱么,我的朋友!——他自己都承认了。如果他不承认的话,”他脸上浮出一丝怪笑,“他们正在楼下证明此事。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女人和那个肥胖的老男人所说的路上什么都没发生是谎言了。你记得那个喝醉了的出租车司机么,我们让他睡到厨房里的那个。他们正向他问话,他说那个又胖又老的男人是个恶棍,他在路上袭击了警察。他说他听到他们谈论着袭击警察的事情,就是乘出租的时候,他还听到弗莱明德承认自己抢劫并杀害了一个英国情报局的特工,就在距此几公里的地方……” 我们的机会又变小了,被这样沉痛一击,好像瞬间成了个破旧电梯,发出咚咚声响。我看了看伊芙琳,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她开始有点精神崩溃。我们两人(我想H.M.也是)完全忘记了这个恶魔出租车司机,他现在已经从酩酊大醉中清醒过来,又发现自己的出租车没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肯定愿意坦白所有事情。 “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他继续喋喋不休,肯定是想用不停转移话题的办法,来回避刚刚被问的那个问题,“他们三人肯定是商量好了演戏。路易斯说那个切尼小姐,那——”他看到我的眼神,马上又把话吞了回去,补充说,“这位女士,是那个肥胖老男人的女儿。路易斯说这事若明天见报的话,一定会引发轰动。” 可怜的老H.M.。我能想象他现在所处的艰难环境,而我和伊芙琳更是陷入绝境。我看了奥古斯特一眼,我们不能失去最后的支援。 “啊,嘣!”约瑟夫怒气冲冲的,“而你却在这个时候跟我谈什么公文包的事情!在我们抓到现今最厉害的罪犯时,你却要跟我谈什么公文包!而且你还没有很好地看着他!头儿要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样?要不然——” 这是个错误。奥古斯特皱起前额,他抓住约瑟夫的领子,猛地把他提起来按在门上。 “没错,我的朋友,”他的声音中充满温和,“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还是要谈谈公文包的事情。我想这位先生应该是英国人,我们法国人应该让英国人看看什么是公平的游戏。”他叹了口气,把一直含在嘴里的香烟放到嘴角,“现在让我们说说公文包的事。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你说它在赫伯特医生房里,而那个包又是如何到了那个房间的呢?” 约瑟夫咽了下口水。 “但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啊!想想看,回忆一下,你记得的!当时所有的行李都堆在楼下的大厅里——对吗?” “这个我知道。继续。” “而且,当那个医生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你记得么,他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对吗?” 没错。我看到赫伯特走进来,眼镜闪着光,一只胳膊夹着那个公文包;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拿着那包进了客厅;然而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想不起来了。 “然后呢?”奥古斯特紧追不舍。 “然后所有的行李都堆在门厅,我们要把它们分好。当时我看到了一个棕色的公文包,自然而然的我就想这是那个医生的,所以我就把这个公文包和他其他的行李一起拿到了他的房间。之后当你问起关于公文包的事情的时候,我也没有把它和那个联系起来,只是记得印象中看到过这么一个棕色的包。过了很久之后,就是谋杀案发生之后,我看见赫伯特医生手里仍然提着那个公文包,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我想到大家说他根本一直就没有上楼!那他是怎么拿到这个包的?然后我想到了你问过的关于这个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了应该有两个棕色的公文包。但这又怎样?那家伙已经死了……” “你不明白这两个公文包的重要意义吗?”我说,“这比那两个旅行包的意义更大。你当仆人当得挺差劲的,当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是说,那个公文包一直都在赫伯特先生的房间里,对吧,现在也在吗?” “应该是。” “但是,”伊芙琳插嘴说,“如果在的话,奥古斯特搜查房间时不应该会发现吗?” “不,小姐,”奥古斯特说,“我告诉过你,头儿命令我暂时不要搜查他的房间,除非我在其他房间里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听着,奥古斯特。现在只有最后一点事情了,而你应该去把它完成。到赫伯特的房间里去,公文包里一定有证据可以告诉我们谁是弗莱明德,然后把他送上断头台。你需要到那里去把公文包找到。把我们两个锁在这里,让这个家伙拿着手枪看着我们。我们不会逃跑的。上帝啊,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这有多么重要吗?” 我用英语快速说完这些,希望不被约瑟夫听懂。但毫无疑问他听懂了,不管怎样,他知道了我的意思。 “艾伦警官,你疯了吗?”他大喊道,“是你被安排要看守他们。这是个诡计,我告诉你。我不会负责看守他们的。难道你看不出他就是弗莱明德?难道你觉得我是个傻子,要跟弗莱明德待在一间屋子里——” “你必须做出选择,”我说道,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字字千斤,“你有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从未被上司认识到的绝佳的判断能力;你有机会凭一己之力抓住真正的弗莱明德,然后从法国政府那里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们不是在求你帮忙,我们只是请求一个侦探去寻找证据。这是你的工作,而你也有机会完成这件丰功伟绩。这里随便你怎样处置。把我绑起来,让约瑟夫坐在我肚子上,或直接冲着我的腿开一枪,这样我就不能动了。不过请你自重,走二十步然后找到弗莱明德!” 奥古斯特呼吸急促,双手颤抖。他往后退了几步,把手枪交给约瑟夫。 “你来看着他们,”他说,“要不然我就给你好看。明白了吗?如果你害怕的话,站在门外,这里是钥匙。从外面把门锁上。我之前从未违背过命令,现在我要违背一次了。” 然后他把约瑟夫推出门外,把门关上,上锁。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突然想到应该先让约瑟夫把威士忌拿来。 “你觉得有机会吗?”伊芙琳说。 “有机会。问题就是——是不是弗莱明德已经捷足先登了。” “肯?” “嗯?” “我没想到你这么有口才。” “如果那个公文包里,”我盯着门说,“有我认为的东西在(而我根本不知道那应该是什么),你就可以脱险了,丫头。他们不能再说你们了。他们——” 我的话被奇怪的声响打断,这声音听来十分恐怖。她大哭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烟头掉落到地上,在地毯上留下一个小洞。她苍白的双手使劲按在胸口,指甲中充斥着血红色。她身体颤动着,不是抽泣时的那种颤动,而是微微抖动,像热浪般难以发觉,这让我感到如此无助和无能,内心涌动出从未有过的心疼。我感受到了自己对这女孩的爱,对这个正遭受着创伤带来的疼痛的女孩子的爱,这爱仿佛有融化世界的力量。然而我现在能做的,仅仅是对自己把她拉进来的愤怒,似乎愤怒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或者去说句“别担心”之类的蠢话;或紧紧抱住她,准备给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以致命打击。 “帮我踩灭那支烟,好吗?”她双手掩面,“我、我很快就没事了。那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只是个滑稽又可怕的声音罢了。你知道吗?如果我真是杀人犯,我想我不会这样在意的。但那些人却诬陷我们,没错,甚至还把H.M.拉了进来;他们让我们……哦,我知道他们什么都证明不了——我知道他们不行——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说胡话的傻子罢了……如果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告诉他们……” 我紧紧抱着她。她颤抖得更加厉害,更加恐惧、害怕,而这种颤抖似乎永远不会结束,她如此恐慌。 “别怕,丫头,”我说,“如果你真想从这里出去的话,我们可以出去。” “我说了我马上就会没事的!我只是觉得有点滑稽,没别的了。你把那烟头踩灭了吗?我就是觉得——” “这里比着火了还热,你需要点新鲜空气。到那儿去,我们开一下窗户。” 清晨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仿佛要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疲惫和虚弱。广阔无垠的天空依然黑暗宁静,而一丝灰蒙蒙的光亮已不知不觉爬上天际。迎面而来的暖风如此怡人,而雨水也仿佛要迎接这美妙的初夏破晓,偷偷藏了起来。包括下面那呜咽地发出喃喃噪音的深色河水,都似乎摇身一变,成了个调皮孩童,随树丛间飞扬的柳絮翩翩起舞。我聆听着鸟儿醒来的欢鸣,看着远处一层薄雾悄悄升起。 我们大敞着窗户,坐在窗边大口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我们都没说话,此时此刻,语言似已多余。我把那薄雾后面隐藏的广阔土地,想象成整个法国的缩影。何以如此?因为,当你想象一个国家时,脑子里总会有无数个破碎的影像迅速闪过,就和坐旋转木马的感觉一样。你能构想出这样的画面吗:五颜六色的遮阳伞,远处传来悠扬的探戈曲调;一出美妙的木偶戏正在巴黎的法国总统府邸上演;一只萤火虫在落日的余晖中飞走;还有清晨街道上那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当你赖床之际,却有个沙哑声音大喊着“卖青豆”;或是窗边站着位明眸皓齿的美女;或是阿尼耶尔地区那美丽的苹果树正在开花。你的脑袋里,能想象出这些美好的画面吗? 但是,当然了,回到现实——伊芙琳是对的。不管用什么方法,若我们能打败他们(上帝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或者我们需要打败的只是这可笑的命运),若我们能抓住那狡猾可恨的弗莱明德……但对H.M.而言,弗莱明德委实太难对付了,而我更不可能是其对手。我对这个把矛头指向我,迷惑所有人掉进他陷阱的家伙,并不仅仅是简单的愤怒。伊芙琳的脸庞靠到我肩膀上,颤抖得厉害,她慢慢抬起了头,努力驱散着眉间愁云,擦干眼泪,绽露笑容。 “我刚才一定说了堆胡话,”她说着,仍在颤抖,“若你能理解我说的话……” 而这也正是我最揪心的问题:“噢,我知道你的意思。从未有人给我搞出过这样大的难以解决的麻烦。倘若——” “我可不会相信这些。嘘!别再说这个了!听着,肯,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想想。先等一下吧,看看奥古斯特发现了什么。我们只能等着。” “你觉得他会回来告诉我们吗?” “如果是好消息,他应该会回来的。” 我们一同转了个身。我们可以听到约瑟夫在门外讲话,他声音低沉却十分兴奋。有个来自门厅的声音跟他对话。两个人说话的内容听不清楚,但这不清晰却兴奋的说话声却让我们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而后我们便听到了脚步声,约瑟夫离开了门口。 我跑到门边,转动着门把手。 “奥古斯特!”我大喊道。无人应答,脚步声渐渐远去,“约瑟夫!那里边有什么啊?你们有没有找到——” 脚步声听不到了。 “你觉得那是谁?”伊芙琳轻声说道。 “谁知道啊。可能事情更糟了。如果他找到了好的证据,那他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们个暗示,告诉我们不用担心了……” 伊芙琳的手表滴答作响,十分钟过去了,显得如此漫长。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个都抽了三根烟,每次都是尚未抽完便扔掉了。古堡安静异常,简直就像被废弃了一样。屋里台灯的灯芯噼啪作响,火光渐渐暗了下去。 “肯?” “嗯?” “我突然想到了点什么。盖斯奎特说楼下的房间很像个回音廊,你能从外面听到里面的人说话。设想一下,会不会弗莱明德听到了我们的话?或许奥古斯特、约瑟夫和我们在这里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然后他就到赫伯特的房间里等他?我们不知道把约瑟夫叫走的人是不是奥古斯特。我们——” “没错,我也在想这个。我们必须要从这里出去。或许我们可以从这边捅锁孔,然后在门下面放一张纸,看钥匙能否掉下来,然后我们再把纸拉过来。如果奥古斯特遇到了麻烦……听!”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轻盈而迅速,沿着门厅走了过来。一双手笨拙地开着门锁。给我们开门的人是——H.M.。 这是我有生以来,罕见地看到H.M.那严肃面孔变得有点苍白,他呼吸十分急促,额头渗出汗滴,而且他看来好像不太能透过眼镜看清东西。 “我要说的,”他边说边向身后看了看,“尽快说完。我不想被打断,你们必须完全按我说的去做,不然就会把一切搞砸。别管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以及我到底在做什么。你们两个必须自己解救自己。现在从这里出去,解决这件事。你们两个一起。” “不过……” “听我说!他们现在都在屋子后面,别管怎么回事了,你们必须相信我。他们已经把那个可折叠的桥架好了,你们可以过河了。一旦你们过去,就会看到右手边二十英尺的地方有块方形的柳树丛,你们会在那里发现一个马厩,旁边有个车库,门开着,里面有辆车,油加满了,全部就绪。你们开车沿主路前行,然后绕到外面的大路上,开足马力冲向查垂斯……” “好的,但——” “听着:我究竟要说多少遍,你们才能明白,只要按我说的做就会万事大吉?相信我,要不然我们都完了。这是车钥匙。到查垂斯后,找到英国领事馆,一直待在那里,直到你们接到我的口信为止。应该不会很久。告诉你们别再跟我争什么了。给我两分钟时间下楼,等我离开你们视线之后,从这里下去然后离开。” 我注意到门厅里现在已经黑了。H.M.冲我们眨了眨眼,来了个带着鼓励意味的微笑。随后他关上了门。 “准备好了吧,丫头,”我说,“还有两分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他很认真。” 伊芙琳脸色苍白,但点了点头。“倘若H.M.——倘若我们,能耍耍他们就好了!”她话音中带着愤怒,握紧了双手,“我们可以依赖他。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他赢了最后一战。他们现在无法阻止我们,不是吗?” “还有一分钟。” 她镇定地走过去关上窗户,把台灯吹灭。我吻了她,我们相视一笑,一同开门走向门厅。 若你走在地毯上,你几乎什么声音都不会发出。楼下亮着灯,我们能看到楼梯口那里映照上来的一点微光。最难的部分应该就是下楼梯,上面没铺地毯。但它不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所以只要我们小心行事,应该不会弄出声音。我听到伊芙琳急促的呼吸声。当我们走到楼梯口有光亮的地方,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楼下铺着红地毯,似乎什么人都没有。下面楼梯旁的那排柱子在前门映射出条条影子,像斑马线一样,如果我们能走到柱子旁边,顺着影子走,就会顺利到达前门,不被抓获。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当你抬起脚来准备迈下第一阶楼梯,脚悄声落地的时候可以放下心来,但是当你准备下第二阶的时候,心跳又会加速。似乎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有一次伊芙琳差点绊倒,我们就屏息在平台上站了好久。我们时刻准备着,一旦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便会立即闪躲,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下到最后一层,走进那些业已磨损的柱子下面那巨大的阴影里。马上就成功了!只要再走十步,我们就到门口了。现在脚下又有地毯了,我们移动得快多了…… “到了!”伊芙琳悄声说,“只要我们一出去,就可以用跑的了。我们——” 一直安静的铁门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雷鸣般的敲门声,我们两个呆站那里,仿佛这敲门声就是世界末日。有人在门外怒气冲冲地大喊,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摘下帽子,用它拍打雨衣,他是真正的哈韦·卓蒙德。 我们对视着,回音一直在耳旁飘荡。 沉默。 我们跟这家伙在莱维路上大干了一架,这个脾气暴躁的大言不惭的家伙,这个完全不注意自己言行的十分难缠的家伙。他用帽子拍打雨衣的动作停了下来,那额头突出的胖脸上露出了笑容,小小的眼睛正在闪光。 “噢,上帝啊,”他小声说道,“我最后还是抓住你了。”他的笑容变得更加愉快,眼中的光芒却丝毫没变,“我整晚都在等着到这儿来看你,弗莱明德先生。我们很快就要把你扭送到监狱里去了,快到他们都没什么机会再仔细看看你。没错,我们的警卫已经到了。但在我把你交给他们之前,我要先把你打个稀巴烂,让自己高兴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你这该死的茶商弗莱明德。”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卓蒙德这个人了,而是整晚所有的挫折、误解以及被嘲弄、被诬陷的愤怒在最后阶段的爆发。不知为什么,所有经受的讽刺和侮辱,以及对自己尊严的维护,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这就好像一颗炸弹在你脑中爆炸,整个世界瞬间被怨恨撕裂。好的,我会拼尽全力,我冲着他兴奋地大喊着。 “就现在,你行吗?”我说,“放马过来吧,你这杂种,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是否跟传闻一样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跟他坚持不了两分钟。但这家伙现在跟我一样疯狂,丧失理智,忘记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这傻瓜就这样直冲过来,试图要抓住我的领子。就在他要扑下来的瞬间,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拳正打在他嘴上。 这感觉很像你的左拳重击到了一堆石灰浆,灰浆四处喷溅。我看到他牙齿中喷出的血迹,紧接着,他狠狠地打向我的颧骨和眼睛。灯光和他的脸似乎摇晃起来,看不清晰了,我眼中映出他好几张脸,无声无息地晃动着,似乎他正在破口大骂,我却什么都听不见。然而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要停下来防卫的意思。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把在学校学的东西统统扔在脑后,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干掉。我看到他的拳头砸下来,却已感觉不到什么了;然后我拼命回击,左右手一拳一拳打在他憋得通红的脸上。似乎他打中了我的腹部,那里一阵抽痛。我们两个扭打在一起,仿佛已经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我们双腿纠缠着,而我似乎在猛打着一个不停击向我脸庞的沙袋…… 他在我眼前晃动,如同翩翩起舞,而整个灯光和柱子都伴随他一同舞动。我现在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了,他眼中好像着火般喷发着怒气……他左拳击中了我腹部,右手猛地抬起来砸向我耳朵。我也不甘示弱,向他的下巴用力揍去。然后我们撞向一根柱子,靠着柱子搏斗。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持续了多久,我都不清楚。我面前这人真是传说中凶悍的哈韦·卓蒙德吗?他简直像个瞎子般乱转,完全方寸大乱。我身后一直顶着砖墙,但我能借用它的力量,这快让他支撑不住了。哦,天啊,虽然我头疼得像要炸开,但现在我占上风了!红地毯在我们脚下缠了起来,他一个踉跄跌了下去,满脸鲜血。他倒在我膝盖下方,惊声尖叫着,我猛地把他翻过来,摁倒在地毯上——我抓住他了。 或者说几乎抓住他了。突然间所有人都出现了,围在我周围,卓蒙德混到他们之间。大家充满疑惑地吵嚷着。我胳膊被人反摁在背后,无法动弹,整个身体被人向后拉去,瘫坐地上。我眼中充满了鲜血,看到卓蒙德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像个醉汉一样,然后跪倒地上。在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中,福勒高声说道: “梅利维尔,你这该死的笨蛋,你抓错人了!” 卓蒙德往前爬去,看起来好像他在跪着求饶一样。他双手合拢,被揍得变形的脸上带着愚蠢的表情,他抬起了头。两手间的手铐闪着微光,他看着这手铐,突然控制不住地使劲拍打拉扯起来。 这时响起了H.M.低沉的声音。“噢,没有,小子,”他说,“我们没抓错人。这个就是该抓的,那个不是,而我们的盖斯奎特会给你们解释的——解释为什么手铐铐在弗莱明德腕上。” 19 三角伪装 “你是不是准备告诉大家,”我说,“给我们两个的所谓‘逃跑’计划其实是你和德·安德鲁(抱歉我坚持用这名字)一起设计的,因为你们知道卓蒙德会阻击我们?” “嗯哈,我们知道他肯定会。你听了整件事就会明白。” “而那个家伙,就是在莱维路上劫持我们的家伙,也不是真正的哈韦·卓蒙德?他一直都是弗莱明德?也对,他的单打独斗实在太逊了。” “向上天祷告一下吧,布莱克先生,”德·安德鲁开玩笑地说,“他可能不是传说中那么完美,但他绝对应该比刚才所展现的危险十倍。我们最害怕的就是他会拿着武器。你知道么,真正的哈韦·卓蒙德已经死了(亨利先生这么说,而我自己也相信)。等一下你就会听到所有的细节和解释。而现在是——早餐时间。”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清晨悄然而至,愉悦的阳光普照下来,给潮湿的奥尔良带来了温暖光芒,把古堡最后一抹昏暗也扫去了。德·安德鲁坚持来顿正式早餐,地点在古堡后边独立出来的石质阳台上,那里可以俯瞰下面缓缓而流的河水。长长的桌子上放置了十一份餐具,因为伊芙琳希望奥古斯特·艾伦也加入进来。在一个如此美好的早晨看着大家,很难想象几小时前,我们还讨论、琢磨着每个人的谋杀动机。所有人看起来都仿佛焕然一新,特别是海沃德,他的脸刮得十分干净,眼镜闪着光芒,说起话来又开始神经兮兮。盖斯奎特坐在长桌头部,如此温文尔雅,虽穿着一身黑衣,却仍显得十分时尚,纽孔里别着束花。埃尔莎正对着盖斯奎特,坐在长桌后部,一袭蓝衣,因为盖斯奎特觉得,虽然她到来时并不知道,但她仍是这房子的女主人,现在看来她刚才的警觉已褪去了。米德尔顿正饶有兴趣地跟福勒讨论着这事,福勒看起来虽不太舒服,却也同样非常兴奋,这故事一写出来,估计他这辈子都会受益。莱姆斯登还是跟以前一样率直健谈,态度和蔼地跟我和伊芙琳随便说着什么,完全把晚上指控我的事情抛诸脑后。赫伯特医生刚刚技术娴熟地帮我清理了脸部伤口,还顺便好好教化了我一下,现在就连他都露出了笑容,不停把吃的东西递给别人,虽然别人并不需要。桌旁几乎所有人都换上新衣,沉浸在愉悦的气氛里。虽然坐在德·安德鲁旁边的H.M.依然懒得刮脸,没有更换衬衫,但他嘴里叼着根烟,旁边放着瓶酒,表情很像中国画里刚刚享用完大餐的人。 不管怎样,所有人围坐这长桌周围,享受着鸡蛋培根,还有那漂亮的陶瓷和银制餐具。栏杆下流过的河水反射着阳光。在美好晨光的照耀下,坐在上首位的德·安德鲁满面红光,十分慈祥地谈起了昨晚他做的那些事情。 他说道:“我想,在我们向大家介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前,有几件事情需要说明。首先,对切尼小姐和布莱克先生的指控是非常不公正的。其次,(我一定要说)加斯顿·盖斯奎特并不像偶尔表现出来的那般愚钝,我可以承认,直到今天早上四点之后,我才对自己的说法有了怀疑。但五点前我就知道了真相。因为我对谋杀案的推断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我决定很谦卑地退出。既然现在我们抓住了弗莱明德,他又正被严密看守着,那我可以秘密告诉大家,我不想说我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毕竟我说的是逻辑。不过,我很想公开告诉大家,整件事得以解决,功臣就是我的朋友,梅利维尔——” H.M.显得十分警觉。 “不!”他大喊道,“若你想自我牺牲、舍己为人的话,那只需做一件事就好。忘记我跟这件事的任何联系,永远不要把我的名字跟这件事联系起来。是你抓住了弗莱明德,所有人都该记住这个。该死,如果英国那边知道我差点就被扭送巴黎,只因为我被指控成一个美丽的国际间谍的父亲,”他朝伊芙琳略带无赖地眨了眨眼,“以及知道了弗莱明德这件事,那我在伦敦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而我也肯定不敢再干涉迪奥镇尼斯的事情了,在哲学家的圈子里也没有发言权了。大家清楚了吗?”他看着福勒,“在你准备写给报社的文章上——” “清楚了,”福勒回答,“弗莱明德是被盖斯奎特和他忠诚勇敢的艾伦警官协力抓获的。当然,前提是你可以告诉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你是如何知道的。” “啊哈,好的。但你们明白么,在我们跟马赛那边取得联系,证实几点问题之前,整件事依然是不完美的推断。另外,弗莱明德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配合。他说话时那冷酷的样子简直就像被人吊在悬崖上好几天一样,而且他对所有进去问话的人都不理不睬。该死,我害怕他会一直这样!——不管怎样吧,我猜想中没证实的部分应该很快都会完整的,所以我想我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伙计们,这是我经手过的最奇怪的案子。我不是说最难办或最复杂,然而的确是最奇怪、最该死的。我们或许能称之为三角伪装。你们肯定听说过这样的案子,两个人试图打扮成一个模样,但这案子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次有三个人变成一个样子。就因为这么一点,本来一系列按常序发生的事情全都变得乱七八糟,让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都有点精神错乱搞不清头绪。 “我们开始吧,但不是从整件事情的最开始说起——我一会儿会说这个开始的——而是从稍后发生的让我略有思路的地方开始。就是昨晚早些时候,我们都在客厅里,这时走进来一个自称哈韦·卓蒙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在飞机上的家伙,他就是另外一个冒充者。 “我当时突然有了个很糟糕的联系,就是肯曾经告诉我的在莱维路上发生的事情。两个卓蒙德。两个人在一小时内同时伪装成一个人!(现在我们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假的,但当时的确让我有点晕了。)我仔细看着那个家伙,当时我就可以确信他绝不是真正的哈韦·卓蒙德。他是在装腔骗人;他大摇大摆走路的姿势很别扭;他对人的态度以及夸夸其谈的样子都只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在伪装卓蒙德的典型特征——” “我发现这点了。”我说。 “嗯哈。那么,如果他不是卓蒙德的话,那他是谁呢?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假装没看穿他,然后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紧接着我发现了第一个模糊的、不太确定的线索。当时肯说在路上遇到那个家伙……而且,对一个随时可能被揭穿的冒充者而言,他对这事情的反应实在很怪。当他听说路上那家伙时,他没表现出一丝担心阴谋被揭穿的恐慌,哪怕对一个十分自大的演员,一个坚信自己能蒙混过关的演员来说,都不会有那种反应。他只是非常兴奋和充满兴趣,而且是十分大的兴趣。回想一下。他当时几乎是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肯,而且他说:‘我今晚想跟你谈谈。你说路上那家伙伪装成我?’肯回答:‘难说。他没把名字告诉我。’然而这家伙的兴奋感完全没有消退。他又问:‘现在那人在哪里?’这实在有点诡异。在我听来,这绝不是一个会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人发出的腔调。听来简直就是他迫不及待地要见到那人,甚至是害怕见不到。这让我对这家伙充满了兴趣。我插了句话,只说那个伙计正向这里赶来惹麻烦,应该不久就会到了。而这一切并没让他分心,却恰恰起到了反效果。当我仍然困惑之际,我们好心的堡主插话说,我们应该把这件事讲清楚。被询问了几个问题后,肯被逼到墙角,并要求拿出他从那个所谓的真正的卓蒙德那里借用的钢笔。 “肯把钢笔递给他,之后呢?就在他看到这笔的瞬间,他脸色大变,手不停颤抖。这看来难道不像内疚?之前虽然我们也对他提出过怀疑,但他表现得相当冷静。当他看到这支钢笔时,或许做出一点内疚的表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必须先指出一点,现实生活中,当人们面对如山铁证之际,他们一般不会脸色苍白失声尖叫,反而会做出最强硬、最冷静的反击。只有当人们发现了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们心底害怕发生的事情时,他们才会变得脸色苍白。为什么他看到那支钢笔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整件事的关键就是:他冒充别人是为了干坏事,还是只为了帮我们?我就坐在那里瞎想,觉得他应该是为了有利于我们的目的而来。当然到目前为止,这只是个猜想——盖斯奎特会说,这完全没有逻辑——所以我必须验证一下。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仍然有问题需要解决: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是谁?我当时想,该死的,他简直长得跟哈韦·卓蒙德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他的兄—— “兄弟!哇!伙计们,当我脑中闪现出这个词的时候,仿佛突然间就豁然开朗了。兄弟?这能说得通吗?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家伙是吉尔伯特·卓蒙德,就是那个被认为死于马赛谋杀案的家伙?(注意:现在我仍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困扰着。)我从未见过吉尔伯特·卓蒙德。理论上有没有可能,只需一缕胡须(那家伙的一看就是假的),一件像样的西装,吉尔伯特就会变成哈韦?若果真如此的话,真正的卓蒙德在哪里呢?另外,那个在马赛被杀的名叫吉尔伯特·卓蒙德的家伙又是谁呢? “我们显然仍是问题重重,一点头绪都没有。很可能这都是我的瞎想,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人是弗莱明德。所以我设计了两个测试。第一个测试:我说他就是盖斯奎特,他承认了。” 米德尔顿咬了下上嘴唇,说道:“这样也就印证了所有怀疑,这个人就是弗莱明德。” “恰恰相反,小子。这恰恰证明此人不可能是弗莱明德,或其他任何图谋不轨的人。因为弗莱明德知道盖斯奎特会在这里出现,说不定他心中都有鬼点子要到哪里去找盖斯奎特,不管怎样吧,他都知道盖斯奎特在这里。若他声称自己是盖斯奎特的话,他肯定就引火上身了,游戏就会这样结束。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这样想:任何一个冒充别人的坏蛋——我指他冒充哈韦·卓蒙德的部分——都应该坚持自己的角色,而不是别的。他不应该在中间时刻变换角色。他不该在中途说自己是其他人,特别是那个时候,大家更相信他而不是肯提供的那些信息……那为何这家伙会马上改口说自己是盖斯奎特?脸上还带着点嘲讽意味的冷笑(感觉他听了什么玩笑一样)?” “那么,先生,”福勒说,“有没有想过这家伙说不定真是盖斯奎特?” H.M.十分泰然自若:“我也非常确信他不是盖斯奎特。我进行了第二个测试,它让这可能性完全消失。测试就是,我给了他一根硫火柴。” “我不明白。”海沃德说。 “当然。没多少美国人和英国人会明白。但任何一个生长在这片广阔绿色土地上的法国人,都会马上明白。伙计们,这硫制火柴,偏偏只对法国人而言是件危险物品。比如说吧,我这里有一根。我们觉得这跟普通的大火柴没什么两样。你把它划着——我已经这样做了很多次了——然后你就会顺手拿着它点燃香烟。一大片蓝色的硫气体会喷发出来,如果你吸一口烟的话,这气体会顺着你喉咙直下,几乎能把你毒死。你该做的是划着火柴,停几秒钟让硫气体散尽,然后再拿去点烟。所有法国人都知道此事,而且会下意识地这样做。这对他们来说,是完全无须思索的事情。这非常自然,就像我们会随身携带火柴盒,然后用盒子点燃火柴一样自然。如果你看到有人拿过火柴就点,然后吸进去一堆硫气体,你就能肯定他绝对不是法国人。那么,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家伙自称盖斯奎特,所以我就给了他一根硫火柴,结果他自己被呛到了。他不是盖斯奎特,他不是个法国人;实际上,从那时我就开始倾向怀疑他是英国人,他很可能是吉尔伯特·卓蒙德。 “真正的盖斯奎特一旦出现,他的面目就要暴露,那为何还要装成盖斯奎特呢?当时我想到的答案是这样:他不介意暴露身份。说不定这对他来说正中下怀——因为他抱着复仇的目的,而且他的确知道弗莱明德是谁。你们记得吗,这不是乱编的,他当时非常确信自己知道弗莱明德。他怎能如此肯定?是他一直都知道,还是当他听到肯的故事,看到那支钢笔时,突然得到了什么线索?那钢笔似乎起了很大的提示作用,它身上到底有什么呢?我们对他说:‘若你是盖斯奎特,告诉我们弗莱明德是谁。’而他当时似乎沉浸到胜利带来的狂热的欣喜之中。他的答复是:‘好,我等一下会告诉你们谁是弗莱明德,但不是现在。’既然鱼就要上钩了,为何不当机立断呢?——为何要给狡猾的弗莱明德任何逃跑的机会呢?他说的另一句话也很有提示性:‘我的人过会儿就到,他们会抓住罪犯并把他送到巴黎。’似乎所有一切都依赖着他的手下能否到来,或某些人能不能来。是谁呢?这不可能是他的手下,他不是盖斯奎特,他没什么权力……有没有可能他正等着另一个卓蒙德在古堡出现?我们之前就是这样告诉他的……我当时对自己说:仅仅是假设一下,假设这个人是吉尔伯特·卓蒙德,而在马赛被谋杀的人是哈韦。假设吉尔伯特接替了哈韦的位置,找出并逮捕凶手……因为说不定凶手杀了哈韦之后,偷走了他的证明文件,然后想到可以乔装死人? “当然现在所有一切都是凭空猜测,我必须要等待时机。 “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何认为这家伙没恶意了。当时我想弗莱明德,那个凶手,现在还没到这里。他一直都潜藏在这古堡里,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吉尔伯特(我们还是称呼他的本名吧)正等待另一个走来宣称自己是卓蒙德的家伙。然后,你们知道吗,他上楼去拿相关材料,材料能证明他的身份,以及哈韦已死去的事实,还有弗莱明德的罪行。而问题就是:吉尔伯特不知道堤道已不能用了,也不知道当时弗莱明德已偷偷潜入房间,而当时没有揭穿他实在是丧失了最佳时机。 “当然,当时我不知道这么多。我都还不清楚,我就是坐在那里瞎想。结果不久之后,我们就发现这家伙被谋杀了。哦,上帝啊,这简直让我的胡思乱想瞬间灰飞烟灭,没有什么能证实我的所思所想。我当时想:你错了,堤道都不能用了,今天晚上没人能再进来了。把你刚刚的想法都扔了吧。 “我觉得我当时精神上已完全混乱瘫痪,真的都快要疯了,直到我又抓住一条线索。这就是为什么当谋杀案发生时我十分抓狂,但当那封带着嘲笑意味的信落在我们面前之后,我马上又恢复了一丝精神。 “然后我开始重新拼接所有线索。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我们头脑中把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搞清楚。当那个自称盖斯奎特的人(不管他是谁)上楼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你们记得么,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早些时候上楼。同时呢,他走到大厅,对奥古斯特说话——我发现他们自始至终都说英语——问他的行李被放到哪里。奥古斯特把他带到他的房间,在那里他看到了两个行李箱,发现有个公文包不见了。(我们现在知道那个公文包被误放在了赫伯特的房间里,当时他显然并不知道。)然后,他让奥古斯特下楼找一下。在那段时间里,奥古斯特下楼询问有关这个公文包的事情,没人看到那家伙在干什么。然后奥古斯特上楼去,发现他从海沃德的房间里出来了。 “跟上这些了吗?我们没搞错任何事;我们只是简单地把我们所知道的信息罗列了出来。没错!然后奥古斯特再次下楼,而那个家伙回到了他的房间。紧接着你们都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奥古斯特想或许公文包被落在飞机上了,就在这个时候,约瑟夫和路易斯把堤道给取下来了。奥古斯特走到那个家伙的房间——顺便告诉他桥已经被淹没了,结果他发疯似的愤怒。然后奥古斯特走到德·安德鲁的房间,从窗户里监视伪盖斯奎特房间的窗户,而德·安德鲁注意门的动静。对吗?” “没错,”德·安德鲁同意道,“我顺便说一下,当时没有人走进储物间,而这让整件事都麻烦很多。” “当然,不过按我们的证据:你,福勒,一直注意着门厅,却没发现任何人偷偷潜入储物间。但实际上有没有别人看到了什么?奥古斯特看见那个顶呱呱的伪盖斯奎特正把自己的行李扔出窗外。 “若你想象一个无辜者会这样做的话,那简直就是太难理解、太不可思议了。在那瞬间,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把自己的行李扔出窗外!——为什么?而且,奥古斯特说,当时他听到那家伙用十分悲伤的语气喊‘偷窃’!这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他丢了东西;他发现那东西不在自己包里,或者,那包不属于他。随便你们喜欢哪种解释……但任何理由都无法解释他会如此生气,发狂到把自己所有行李扔出去。那么,除非—— “就在这时我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声音:‘这个自称盖斯奎特的家伙,还有那个把肯和伊芙琳拦在路上的家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让我如梦方醒。我想:该死的,假设我一开始的猜测是正确的。假设在路上的那个人是弗莱明德,他一路跟着肯到了这里,他发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知道那个伪盖斯奎特就是要来揭发他的吉尔伯特·卓蒙德——那么,或许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动机,但我们假设他当时就在房子里怎样? “假设在房间里扔行李的人弗莱明德。假设他接替了之前那个家伙的角色?那么丢行李这件事就变得理所当然了。所有标记有吉尔伯特·卓蒙德的东西都不能留下。不过,就当他站在窗口扔行李的时候,却发现奥古斯特正在偷偷监视他。然后他马上想到了方法来掩盖自己这貌似十分古怪的行为,他大喊‘偷窃,偷窃!’——顺便说一句,这是他唯一一次说法语——来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 “有什么可以支持这项假设吗?然后我突然想到了福勒的便携式打字机。说到这个打字机,还真是有一堆混乱和矛盾的地方。问题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究竟谁有机会拿到它。你们都根据一些站不住脚的证据相互指责,却没人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到底有哪个人有机会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拿到它?如果你们思考一下证据,马上就可以得出一个响亮亮的答案:最早上楼的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有机会单独面对所有行李的人。” “很遗憾你说得很对,”德·安德鲁说,“继续吧。” “我越来越觉得有可能出现了角色替换的情况。一个家伙——那个自称盖斯奎特的英国人,那个声称自己知道谁是弗莱明德的家伙——上了楼,十五分钟之后,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替换的呢?让我们来看看。 “当奥古斯特下楼去找他的公文包时,他自己一个人待在楼上。我们推测是原本的那个家伙让奥古斯特去找行李的,因为当他离开我们上楼后,奥古斯特一直跟着他……当奥古斯特再次上楼时,他发现了什么呢?他发现那家伙从海沃德的房间里出来了。 “嘿嘿!这就是迷惑之处。他到底是真货还是替换品?他在海沃德的房间里做什么呢?按先前的假设,他应该是在准备控告一个还没有到达古堡的人。那为什么是海沃德的房间呢?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我们后来发现的留在窗台上的泥巴污点,显示有人从窗户里爬了进来。 “窗台上的泥巴污点,哈!有人爬了进来…… “明白了吧!假设他当时刚从窗户里爬进来。为什么?这意味着他之前就站在外面的平台上。为什么?似乎就要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弗莱明德当时就在房间里。当仆人们(抱歉,警官们!)忙着切断桥时,他已经在客厅外面了,而且听到了我们后半部分的谈话——就是卓蒙德变成盖斯奎特的那段——原因是这古堡的回声廊原理。他知道他要改变计划了,不能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以哈韦·卓蒙德的身份走进古堡——除非他能让那个要揭穿他的家伙闭嘴。当我们在客厅里的会面快要结束时,他先一步偷偷上了楼。我倾向于怀疑当奥古斯特和他的敌人上楼之时,他就藏在挂毯后面凸出去的窗台上。没错! “现在,我们可以设想出很多假设。我自己的猜测是这样的。那个被谋杀的家伙,让奥古斯特下楼去找他的公文包,这时候他极度恐慌。所有能证明他是吉尔伯特·卓蒙德的东西都放在那个被误放的公文包里,如果他不能找到这个包,如果包丢了或被人拿了,他肯定就玩完了。他等不及要去看看奥古斯特有没有找到自己的行李,于是他准备下楼,而这时奥古斯特应该在古堡外面。我们所有人都还在客厅里。然后,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弗莱明德从挂毯后面爬出来,结果迎面撞上了吉尔伯特·卓蒙德。 “弗莱明德必须要快速而且安静地行动。我想他用那个‘人性杀手’指着吉尔伯特,把他拖到挂毯后面,把那个东西顶在他额头上,扣动了扳机。 “除掉了他的敌人,扫清了障碍。他准备把尸体留在那里,也就是藏在挂毯后面。然后他迅速溜回吉尔伯特的房间,把所有相关证据全都销毁。任何人,可能除了在路上见过他真面目的肯和伊芙琳,其他人见到他时都不会发现任何问题。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刚才那个家伙。然后当他销毁所有证据之后,他就又可以溜出古堡了。等待一段时间之后,他就能从古堡正门怒气冲冲地进来,以哈韦·卓蒙德的身份,一个在路上被袭击和抢劫的家伙……这方法绝对安全,因为就连肯都已帮他在大家面前证明了他是真正的哈韦·卓蒙德!他摇身一变,成了个受害者,可以舒舒服服留在古堡,等待时机抢劫莱姆斯登。没有人会怀疑是他实施了谋杀,因为他当时并不在房间,而那个被他谋杀的家伙,甚至都以默认的形式证实了他的“卓蒙德”身份。 “当他在挂毯后面杀死吉尔伯特之后,楼梯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那是奥古斯特上楼的声音,所以他必须尽快行动。如果他现在走出去站到中间那个平台上,随便说几句什么挂毯很美之类的话,肯定会显得十分可疑。不管谁走上来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非常奇怪。所以他从窗户爬了出去,顺着扶墙向上,随便选了海沃德房间的窗户爬了进来,然后走出房间,正好撞上了奥古斯特。” “你是说,”米德尔顿说,“整个时间吉尔伯特的尸体都被放在挂毯后面?” “嗯哈,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你肯定会发现很多证据能证明这点。”H.M.说。 20 真相大白 “为了更好地明白弗莱明德的意图,”H.M.继续说,“我们应该追溯到案件的最初,来看看弗莱明德到底想干什么。当然我们依然要跟着线索走,不过这些更容易明白。 “弗莱明德当时在马赛,他一开始的计划很明确,准备登上那架飞机。那他的角色呢?他准备扮成哈韦·卓蒙德。我们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两个特工的身份,出于对你的尊敬,盖斯奎特,我严重怀疑警察局可能有人泄露了风声。或者你也可以找到一个仁慈点儿的解释,他并不知道卓蒙德是个特工,他只是恰好在马赛的旅馆碰到他,发现他们长得很像,而且弗莱明德发现这个人也在他准备搭乘的飞机上订了位置。不管他知不知道卓蒙德是个英国特工,他决定继续自己的计划……”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我们采取这个仁慈的解释。”德·安德鲁坚定地说,“吉尔伯特·卓蒙德公文包里的文件,以及他怕自己会遭遇不测而提前写好的声明……” “嗯哈。我们的确在依据事实。早上我们在赫伯特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公文包,里面有一份声明,上面清楚记载了马赛谋杀案的事情。 “哈韦·卓蒙德,跟这里的切尼小姐一样,在几天前接到了命令。但这个密封的指令让他很抓狂。他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接到的指令是,在晚上五点的时候跟切尼在莱莫尼会面——然后一起前往奥尔良外面的小旅馆,也就是原本计划实施的地方。对吗?” “没错,”我们的堡主说,“当我跟我的好朋友德·安德鲁会面之后,我决定改变计划。” “那么现在,根据吉尔伯特的声明,哈韦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是不愿意退出的。他知道自己的部分任务就是保护莱姆斯登,而且他知道莱姆斯登会在五月三号和四号待在马赛。所以他决定向上头汇报一切顺利,如果上头不再告诉他其他信息的话,他决定偷偷行动去马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为什么当这个任务被取消之后,没有人找到他;他们不知道他在哪里。) “在马赛他遇到了吉尔伯特,当时吉尔伯特应该是在那里度假的。他们两个住在不同的旅馆,因为相互都不知道彼此也会在马赛。他跟吉尔伯特说了发生的事情,不过,虽然他第四天一直到处打听,却仍然搞不清头绪……直到有份报纸很不负责地猜测关于独角兽的……” “原谅我,”福勒说,“这就是我在马赛的原因,这就是我一直跟踪你的原因,乔治先生。你看,我承认了,所以我没有口是心非。” “原谅你。好的,好的,肯,我们一会儿再回到独角兽的话题。那么,当时卓蒙德就开始猜测,而且他更加确定要紧紧跟着莱姆斯登(暗地行事),承担保镖的任务。洋洋得意的哈韦当时肯定在想:我是执行命令!与此同时,他的兄弟吉尔伯特,准备回伦敦去了,并订了晚上的一架航班,所以他决定也这么做。 “同时,弗莱明德即将抢劫哈韦,干掉他并假装成他的样子。问题就是,你们知道的,弗莱明德完全不清楚吉尔伯特!——可能他根本从来没听说过吉尔伯特。 “正是这样的混乱,让整件事出了毛病。至于哈韦在公园里被袭击和谋杀的事情(这是吉尔伯特写下的),我们目前并没有办法猜想或者推测,除非弗莱明德愿意说出事情的经过。总之,哈韦知道来马赛只是逗留很短时间,所以他没有拿行李,更别说什么衣服了;他借了吉尔伯特的一件西服,里面贴着裁缝的标签以及吉尔伯特的名字。 “弗莱明德在第四日的晚上,尾随着哈韦,很有可能带着笑容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哈韦。然后,当卓蒙德开始反击的时候,他用‘人性杀手’把他干掉了,尸体上可能有一些伤痕,因为哈韦反击了。弗莱明德,这个该死的家伙,简直跟魔鬼一样自私可怕。他拿走了尸体上所有属于哈韦的东西,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死者是哈韦·卓蒙德了(当然这只是他认为的)。他找到了卓蒙德的文件,身份证明,情报卡,还有指令。简直就是大收获,甚至可能是意外之喜。 “那么现在,根据我们所知道的信息,来重建一下弗莱明德的想法。现在这个特工的指令是保护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弗莱明德要找的人。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卓蒙德接到的指令是让他去巴黎会见另一个特工,伊芙琳·切尼,周五晚上八点半于莱莫尼的阳台外,然后一起去一家小旅馆——我不想再重述一遍了——在那里等乔治·莱姆斯登。当时弗莱明德肯定在想,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个恶作剧还是一个密谋?游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莱姆斯登要去那个小酒馆,而据我所知他应该会直接到达巴黎呢?哥们儿,小心点! “他第二天打开报纸看到那个死者身份竟然已经确认了,是根据死者所穿的衣服确认的,而这个人叫做吉尔伯特·卓蒙德!看到这个消息他一定疯了。哦,上帝啊,伙计们,他杀错人了吗?谁是吉尔伯特·卓蒙德呢?哈韦被提到是死者的兄弟。两个兄弟……报道里同时写下了死者所在的旅馆名称。弗莱明德可以打电话给旅馆,然后问一下关于吉尔伯特的事情。他想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吉尔伯特本来也打算坐同一班飞机去巴黎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弗莱明德肯定就暴露了。他情绪相当低落。他不能假扮成一个死者的兄弟。但究竟被杀的是哪个人呢?哈韦还是吉尔伯特?很明显是哈韦,他不过穿着吉尔伯特的西服罢了。最终他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吉尔伯特和哈韦都在那个航班上订了位置。所以不管被杀的是谁,他都不能再按原计划行事了。他不能乘坐那一架飞机,因为他不得不装扮成哈韦·卓蒙德,要不然就什么都不是。 “一般来说,如果吉尔伯特看到那条死讯,他应该马上到警察局汇报说:‘我活得好好的呢,伙计们!死的是我的兄弟。’如果吉尔伯特知道了这一切,他应该不会再搭乘那架飞机了。但弗莱明德依然很消沉。新闻会被四处传播,当大家都知道死者是哈韦这个消息的时候,如果你再以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登机的话,估计在飞机离开马赛之前,弗莱明德的阴谋就已经被揭穿了。那么,他要怎么做呢? “他依然有一个机会。那天从马赛到巴黎还有一班早一点的飞机……连报纸上都说这个事情了……如果他能赶上这架飞机的话,他可以在当天下午到达巴黎。他的机会是这样的:他可以按照给哈韦·卓蒙德的指令,在八点半的时候到莱莫尼会见另一个特工。当然如果两个特工相互并不是很熟的话,他还是有机会蒙混过关的;不管怎样,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他知道他们早晚要去见莱姆斯登。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弗莱明德绞尽脑汁想着诡计…… “与此同时,吉尔伯特怎么了?我们不用猜想,他写在那份声明里了。当他读到自己被谋杀的消息之后,也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绝非那种来自伦敦的蠢材,他马上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哈韦被跟踪然后被杀害了,而杀他的那个人对那些本来要上飞机的文件感到不安,所以那架飞机上肯定会发生什么麻烦的。然而杀人犯显然对吉尔伯特这对兄弟一无所知。那么,吉尔伯特可以做什么呢?他有两个选择,一种选择是去警察局,纠正错误,然后说明自己的身份。这是非常正确的做法,但当他能证明自己之前,肯定会被一大堆的调查缠身,而那架飞机也会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正常起飞,而那杀人犯的计划——不管是什么计划吧——就可以得逞了。那如果隐藏身份,假扮成哈韦,然后给那杀人犯一个出其不意的绝妙反击怎么样?他不能让警察局的人掺和到自己的计划中,那样可能会拖延计划的时间,甚至可能会搞砸,但这种恶作剧说不定会收到奇效。那个杀人犯会不会假扮成哈韦·卓蒙德?两个哈韦·卓蒙德出现在机场。‘先生们,先生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机场工作人员会问,‘肯定有人是假冒的,’吉尔伯特说,‘在弄清楚身份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走了,你们可以把我们两个都关押起来。’类似这样的吧,总之,吉尔伯特这么做了。除了自己那个吉尔伯特·卓蒙德的护照以外,他把其他的行李物品都清理扔掉了,他把护照留在旅馆里,让旅馆里的人发现,然后以此证实自己的确是死了。然后他走了。 “顺便说一句,”H.M.笑了一下,“你们这些人其实应该注意到一点的,在那封盖斯奎特写给盖斯奎特的信上,就是我们的朋友写给自己的信上,不是写明了乘客名单么?难道上面不是写着‘M.M.’,也就是卓蒙德先生们,在飞机上订了座位吗?又是两个卓蒙德,吉尔伯特和哈韦。另一个出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哈韦会对自己兄弟的死完全不知情,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呢? “现在让我们说说别的,看看弗莱明德在干什么。目前为止他运气已经够背的了,不过更糟的还在后面等着他呢。弗莱明德假扮成哈韦·卓蒙德,明目张胆地走进了巴黎警察局,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借用了一件特工的制服,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他静静地在莱莫尼等着,看看八点三十分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然后伊芙琳准时出现了,她径直走向了肯,一开始就犯了错误(哦,上帝保佑她没选成其他人),重复着那些狮子和独角兽的暗号。然后弗莱明德头发倒竖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新的计划?新的特工?计划全都改变?他不想走过去插话,他必须要小心行事。很自然的,他猜测计划改变,可能现在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么他要怎么做呢?他选择了跟警察局配合。他决定不管这两个特工去哪里,他都跟着他们,他可以十分合法地让他们停下,质问他们要去哪里,他们是谁,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他可以随便给他们安上一个罪名,不过这两个人做什么辩解,都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关押起来。然后他自己可以偷偷溜走,以一个真正的秘密特工的身份赶赴约定地点,无须多时就可以完成自己的计划,然后消失不见。 “后来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他被制服了,他的猎物也逃走了。他简直要疯了。但他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的。他们偷走了他偷来的身份证明,即使只能用走路的方式,他也要跟上他们。我想他应该是让那两个没用的警察向另一边追踪,自己向正确的方向追去。这个狡猾又细心的弗莱明德!他拿着自己那个棕色的旅行包,那个‘人性杀手’放在包的内底里面,以防还有再用到的可能……当时,当他爬过山顶的时候,嘿,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一架飞机降落,而所有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他头脑中连贯起来了。 “他现在知道了,这是一个设计好的地方,他自己一定会进去探个究竟的。问题是,吉尔伯特·卓蒙德在不在飞机上呢?如果他在的话,那么,弗莱明德就要秘密潜入古堡,因为他不能在吉尔伯特面前装成哈韦。弗莱明德决定跑近点儿看看清楚,结果在路上碰到了两辆陷入困境不能动弹的车,而这两辆车他之前都曾见过。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当然了,现在他们和飞机上的人在一起。他把自己的那个棕色旅行包扔到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里,然后偷偷向飞机附近赶去。现在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当时有三个人在大家后面,在飞机里收拾行李什么的……非常凑巧的是,这三个人是赫伯特、福勒还有卓蒙德——吉尔伯特·卓蒙德。弗莱明德在黑暗中走近了飞机,无疑听到了吉尔伯特说话。不仅如此,飞机当时亮着灯,当他看到有个人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时,他肯定有点接受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十分肯定哈韦已经死了……那这极度混乱的阴谋是什么呢?不过他紧接着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走进房子里,只要等待合适的时间就可以现身了。他根本不用偷偷摸摸的,为什么呢?因为他跟那个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有人看到了他,没关系的,只要不是同时看到他们两个就好了。然后他走进屋子藏好。过了一会儿,吉尔伯特进来了,但那些忙得晕头转向的仆人们,怎么会注意到一个人没有出去,却进来两次?在楼下,在弗莱明德找到时机反击之前,他有那么多空闲的房间可以藏身。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吉尔伯特·卓蒙德被发现是假冒的,然后声称自己是盖斯奎特。弗莱明德听到这些肯定乐坏了。他的敌人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果他把吉尔伯特杀了——那么,他哈韦·卓蒙德的身份就不会有人怀疑了。只要略等一会儿,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进来,伪装成他刚到的样子,然后随心所欲地开展自己的计划。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们他的所作所为了。他杀了吉尔伯特,然后把尸体藏在毯子后面。他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毁掉吉尔伯特所有的证据,从这个房子里出去,然后重新出现。” “而后来……”海沃德说,“噢,神啊,我明白了!当然了。所以他回到吉尔伯特的房间,假装很生气地把行李扔出窗户。” “嗯哈,你说对了。他得到了消息,说堤道被淹没了,他被困在这间屋子里了。” 然后H.M.停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嘿,你们觉得他当时会疯吗?”他很慈祥地问道,“他肯定知道现在局面全都乱了。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所有计划都是建立在他走出房子然后再次进来的基础上。现在他不能这么干了,因为他不能装作自己是从外面来的。 “更糟的是,尸体就在挂毯后面,随时可能被他们发现。只要有人上楼来询问为什么他没下去把证据给莱姆斯登和我看,那他就完了。所以当时弗莱明德知道自己不能迟疑。而且现在他也不能一直假装成吉尔伯特——因为若从远处看来,可能他跟那个死去的家伙没什么两样,但他不可能瞒过一个晚上,尤其是在伊芙琳和肯面前。他把自己全部筹码压在一个赌注上,结果他输了。 “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隐藏。在有人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他,以及有人在挂毯后面发现尸体之前,隐藏起来。如果他能在自己找到离开小岛的路之前,很好地隐藏起来,别人肯定会认定吉尔伯特是被屋子里的某人给杀死的。 “你们发现了么,他当时已经打好了那封信,准备丢到一个显眼的地方,以便让整个设计再圆满些。有没有一条路能离开这个房间,却不经过门厅?看来没有,于是他到处找,结果发现了一个通向储物间的小门。这法子不错。他把那个打字机放在储物间里,往周围看了看。电源开关!肯定是门厅里的灯的开关,但愿也能切断楼下电灯的电源。如果他能切断所有灯的电源,然后偷偷下楼藏进楼下随便一间屋子里……那就好了! “首先第一步:销毁所有吉尔伯特的证据。他往窗外看了看,注意到了不远处奥古斯特屋子里发出的电灯亮光。他走进储物间,把电源切断,然后匆匆忙忙地把行李往外扔……但他发现有人正在看着他!奥古斯特站在窗前。他嘴里随便嘟囔着‘偷窃’什么的,假装自己是吉尔伯特。然而他害怕着,倘若他们发现了楼下的尸体,就会明白有两个人——凶手——在那个人被杀之后在房间里被人看到了。 “这是弗莱明德最艰难的时刻。他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里面其实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有,只不过会让他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以防被什么人看到。他握紧双拳,开门走进门厅,四处看了看。楼下的灯依然亮着,他怎么可能在楼下穿行而不被发现呢。有人——我——正从下面的大厅里走过。紧接着,从未有过的更大的恐惧感向他袭来,因为他突然注意到有扇门是开着的,有人正偷看着他。那是福勒,福勒当时正注视着他。哦,上帝啊,又有人过来了!那是埃尔莎女士,但弗莱明德以为那是伊芙琳。她们俩都穿着白色衣服,头发都是深黑色,体形也差不多。现在他完全被困住了,四面八方都有人。 “当时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伙计们,他展现出了弗莱明德的样子。他做了当时唯一一件能让他脱身的事。如果当时他站在那里,不一会儿楼下的尸体被发现的话…… “他可以就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制造一出谋杀案!这可以拯救他。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几乎是在目击者眼皮底下完成的。他走到楼梯口。他很清楚尸体被放在哪里,就是挂毯后面。可能尸体很难被够到,或许要把尸体从里面拉出来是件几乎不能完成的事情;但他有机会,这就值得一试。他大叫了一声,把双手猛地打在自己的前额上,然后自己滚了下去。他知道除非有人站在楼梯口往下看,平台靠近地面的位置对于楼上的人来说是看不见的。他自己摔了下去,那个档案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你们没有想到么,他当时两只手全部抬起来了啊?)大概整个过程只需要两秒钟,他滚到挂毯下面,同时把尸体从里面拉出来滚过自己的肩膀,自己躲进挂毯里,让尸体滚下楼梯。 “明白了吗?是一个活人从楼梯上半部分跌下来,然后,一个毫无知觉的死人滚过下半部分楼梯。盖斯奎特,我的好伙计,你的假设十分聪明,很有创见,而且简单很多。但整个过程需要的时间会很长。一个杀人犯从挂毯后面出来,用‘人性杀手’把吉尔伯特干掉,然后再把击晕用棒从他的额头上拔出来,再把尸体推下去,肯定会用掉比两三秒钟多得多的时间,那么就会被福勒看到了……但其实整个过程就是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把一个尸体从挂毯后面拉下来,然后他又回到尸体所在的地方。 “回到挂毯后面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出去,上楼梯,从海沃德的房间里爬进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些;他可以等到所有人下楼之后,再进到黑暗的门厅里。 “下一个问题:要藏在楼上哪里呢?” “等等,”莱姆斯登打断道,“你刚才说到那个‘人性杀手’,我最后一次听见这东西,是它装在那个棕色旅行包的夹层里,弗莱明德把包放到了那个困在路上的某车的后备箱里……” “没错,这个包跟其他的行李一起,被奥古斯特拿进了屋子,不久之后约瑟夫把他们提上了楼。你看,这个包很自然地会被认定成肯的。那么现在,这个包在楼下的大厅里,我想,弗莱明德一走进这屋子就把‘人性杀手’拿出来了,以备不时之需。因为那里有很多柱子,所以即使有人在大厅里,人们也可以很轻松地隐藏起来而不被发现。你注意到那些柱子投射下来的巨大的影子么,是多么好的藏身地点!那么他拿走了那枪,但他不能带着包四处走。所以他不得不把包留在那里,然后注意着看看那包会被拿到哪个房间。 。旅行包被拿到了肯的房间,这给了弗莱明德一个主意——虽然他当时并没有详细的计划来实施这个。当他完成了谋杀案之后,在奥古斯特第二次下楼与我们上楼这段时间段里(当时他不知道桥已经被冲垮了),他拿了福勒的打字机。然后,他走到肯的房间,把那个‘人性杀手’放回到棕色旅行包的夹层里面。他把包藏在肯的房间里,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些大型挂饰后面,肯当时没有发现它,对此一无所知。 “我可以肯定,他原本的计划只是让人发现这个包藏在这里,他很确信一定会有次大搜查。包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他联系起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包是肯的。哦,整个晚上的事情极其符合逻辑,甚至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他对肯恨之入骨,肯在路上把他给耍了,而他要让肯百倍千倍地偿还。肯是设定好的受害者,弗莱明德要让肯受罚,让他接受控诉。纵然没人发现这包,当他以愤怒的被抢劫的哈韦·卓蒙德的形象登场时,他也可以去发现那包。总之他就是要让肯不好过。所以我可以顺便说一句,若有人曾经耍过弗莱明德的话,可要小心了,这家伙会不惜一切代价加倍报复你的。 “那么,当他伪造了这次谋杀案,把尸体推下楼梯,自己从外面爬进屋内之后,他可以在哪里藏身呢?在他可以下楼之前,唯一的藏身之处就是吉尔伯特的房间!这听起来很疯狂吗?不是的,因为那个房间里有旁门(并不是什么秘密之门,却的确不易发现)通向储物间。如果我们走进他的房间,他可以藏到储物间里,如果我们进去储物间,那他又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藏在那些巨大的挂饰后面。(哦,天啊,这些挂饰!这房子里可能没什么秘密通道,却的确很容易隐藏。)而且,我们也不可能突然吓到他,因为那些房间里都是煤油灯,在我们点燃火柴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到他。 “我们到楼上去重构谋杀过程。我打赌他当时肯定藏在储物间里,开着那扇通向他房间的门,那时盖斯奎特、我和肯正在那里摸索着寻找电源开关。然后弗莱明德留下了他的信……为什么?因为,透过外面一点微弱的灯光,他可以看到肯走进来时映出的侧影,他也听到了肯对我说话的声音。若这时信落下来的话,那很显然只有我们三人有嫌疑。但是,伙计们,他犯了个错误。他当时选择的动作是扔。要不然我还看不到空中那白色的一闪。这一闪证明了信是从储物间后面的位置被扔过来的,那里没有任何人,也不应该有人,除非谁藏在那里。 “然后,朋友们,闹剧开始了。盖斯奎特十分肯定地认为。肯就是那个藏了手枪并在窗台上留下泥巴痕迹的人……因为,显而易见,我们当中只有他有时间把枪放好,又是一个人穿着脏鞋。但我却不这样想。若他不是我们当中的人,不是肯,那他就只能是另一个人。 “当然我们现在可以再想想棕色旅行包的事情。晚饭之前,当我们在楼下时,弗莱明德有很多时间来让自己的计划更趋完美。他要让自己诬陷肯的证据更加清晰明显。他要步步为营,让肯无处可逃。他从容不迫地走到肯的房间,他拿起肯的包,把里面的东西倒空,然后像曾经做过的那样把包扔出窗外。接着把东西扔进自己的棕色旅行包里,夹层里还放着那个‘人性杀手’;而且,奥古斯特可以肯定自己是从肯的车里拿出的包,而约瑟夫也确定是自己把他提了上来,而谁又能证明这个包不是肯的呢?况且这包就平放在中间的地板上,正好被逮个正着。 “整个计划都进行得非常好。弗莱明德躲在暗处,一边听一边笑。他能看到我们的每步行动,该死!当时我清楚感到他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我当时却十分无助,因为我的朋友盖斯奎特完全不肯听我的话。我只能等待时机——直到我和伊芙琳编造了一段莱维路上的事情之后,才让他有了一丝怀疑……” “我想,我们不用再说这个了。”德·安德鲁很和蔼地说。 “不过,当我听你们的人说桥已建好,并准备把伊芙琳和肯带向巴黎时,我的心情绝对跌到了谷底,而与此同时弗莱明德一定握紧了双拳。这是弗莱明德离开这里的大好时机……特别是当他听莱姆斯登说他没带着独角兽时,他已经完全没理由再停留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完全没机会抓住他。然后,他们两人被带到楼上关了起来,我把朋友盖斯奎特叫到一边谈话,在别人都听不到的地方。当时似乎上天也跟我作对,因为我那个出租车司机马塞尔直接就给了我们致命打击。而我不得不十分高兴地说,多亏了我这好朋友盖斯奎特的敏感和智慧……” 德·安德鲁咳嗽了一声。 “我还是动摇了,是不是应该放弃我原本的想法?”他说,“就在这关键时刻,艾伦警官走进来,递给我那个一直放在赫伯特房间的公文包,里面装着证据。” 奥古斯特满脸愁容。 他插话道:“很抱歉我打断一下,这个包到底有何关系?弗莱明德知道这个包的事情?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包吗?他为什么不毁掉它呢?”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公文包的事情,”H.M.说,“你看,他不可能偷听到奥古斯特和吉尔伯特·卓蒙德在后者房间里的谈话。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丢了,因为吉尔伯特让奥古斯特去找,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也不敢问。当他在卓蒙德房间里看到一个手提箱,里面有些法律文件时(实际上,通过这些法律文件,你们应该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这个人身份的线索),他希望这些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最终,我和盖斯奎特达成一致,他相信我说的话,相信弗莱明德在这房间里自由走动,但这时已很晚了,我们几乎就要错失机会。如果我们倾巢而出,在房子里进行大搜查,向他发出警告并声称我们已看穿了他的全部计谋的话,那我们抓住他的可能性非常小。桥已架好了,而河水平缓得都能游泳,而我们也不想冒险给他可乘之机。在目前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十分确信自己能随时走进古堡,以哈韦·卓蒙德的身份,而我们也会相信他。 “但同时我们也相信,若我制造出一个肯和伊芙琳的逃跑计划,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这样就会让他自投罗网。这其实是用弗莱明德的性格做赌注。他本来有机会逃跑的……可是他太希望这两人被押送到巴黎受审,所以他不能容忍他们有任何机会脱逃。真是个好家伙,弗莱明德,太棒了。” 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一件事,”我说,“你或许能解释一下独角兽的事情。我被问及了有关独角兽的联想,还有它们跟印度的联系。但还没人……” 莱姆斯登笑了笑。 “你已经找到印度这条线索了?”他看了看福勒,“顺便说一句,你这小畜生,当你昨晚首次露面,问候印度君王是不是身体尚佳之时,还有那些漫不经心却骇人的评论,我还以为你会把秘密给捅出去呢……” “但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我几乎想遍了所有独角兽的传说。独角兽的角是一种有魔力的解毒良药。独角兽能隐身。独角兽只有在处女的帮助下才能被抓住——” 不知为什么,似乎我的话让莱姆斯登感到十分好笑。 “既然我们现在已抓住弗莱明德,所以我想说出来也无妨,”他笑着说,“还知道其他独角兽的事吗?比起童谣和传说,我们应该再往前追溯一下。事实上,第一个关于独角兽的描述是来自——” “亚里士多德,”H.M.大叫道,“哈,小子,这可是我的专长!你知道亚里士多德描写的独角动物都有什么?包括羚羊和印度驴,有人在今天这事情上把你耍得跟印度驴一样。亚里士多德当时简直就是不会犯错误的上帝,他所写的这些在很长时间里都被奉为权威。后来据说人们对印度独角兽的叙述,其实是受了犀牛的影响,但印度人还是把独角兽当成国宝。大概就是这样,直到很多年过去,帕首尔【Partial,疑系印度某地】这地方的矿井仍被称做独角兽矿井。你们知道帕首尔在哪里吗?” “知道!”伊芙琳大喊道,“我想,应该距宝山很近,是吗?” “宝山!”我叫道,“你指的不是钻石吧?等等,那里已被废弃,停止开采很多年了——” “别急,”H.M.缓缓说道,“另外,宝山也不是矿井,它是切割打磨石头的地方。再想想。在英国保护之下,印度唯一一个独立的州是哪个?他们的统治者被称做尼查姆?” “海德拉巴。”伊芙琳说着,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宝山是海德拉巴的一部分。大概只有七英里左右。而帕首尔——” “我猜,如果你稍微看一眼报纸的话,就会看到很多对印度问题的报道吧?” “其实在整个复杂的事件当中,对印度的报道的确是我最先注意的事情,”我说,“比我看到弗莱明德和盖斯奎特的信息还早。但我只是看了看标题,究竟怎么回事?” 莱姆斯登犹豫了下。“没必要把政治纠缠进来,”他笑了笑,“这里面有太多说不清楚的事情了。简单说来,就是人们在帕首尔这里发现了一个崭新的钻石产区,就是以前那个独角兽土地,人们本以为那里已被开采干净了。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那里发现的价值绝对不会输给非洲发现的罗德岛。这如此之大,以致……总之,这里肯定会引来地狱般的斗争。海德拉巴这里都是印度教人,但他的统治阶层却几乎都是伊斯兰教人。这城市还有个地方统治官——我们就不说名字了——他现在已经解除麻烦了。多亏了这个统治者是印度最强壮、最聪明的人,而且他政府里的参谋都给他出谋划策,要不然你想想看,这么大的宝藏被发现了,你说那里的人民还有好日子过么,肯定会有人眼红,在那里发动战争什么的。然而这个统治者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麻烦,他的方法就是:向英国国王献礼。在这个特殊的礼物中,刻着几个很小的字,意思是说,印度的财富不会用来跟自己的朋友打仗。恰恰相反,印度希望英国国王能赏脸接受这表示印度诚意的礼物:一个长约十英寸的独角兽之角的造型,全部使用那块新开发的土地上的钻石制成。这礼物昨天已抵达伦敦,现在应在展出。我必须偷偷摸摸地进出海德拉巴,以确保不会出什么问题;还不得不跑去希腊一趟,以掩入耳目……” 他又禁不住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站了起来。 “我听说接我们去巴黎的飞机已经准备好了,”他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梅利维尔,我想飞机上应该有你的位置,当然,除非你愿意坐出租车回巴黎。”他看了看德·安德鲁,后者正笑吟吟地点头,“你们两个呢?” 我跟伊芙琳相视一笑。 “就不跟着你们走了,”我说,“我们决定去看一看法国南部的风景……” “当然了!”H.M.大喊道,脸上浮现出十分愉悦的表情,“这是我的建议,不是吗?当然,若你喜欢按照传说来思考,我不得不说,既然独角兽已经被抓,它肯定不能起到那该死的作用,用来——” “用来当做解毒的魔药!当然了!”伊芙琳边说边眨眼,“哈哈,先生,你怎么做到的!” ——THE END——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